他声音比平时要低,可能是因为他们坐得近,也可能是怕打扰到祝也。

祝也昏昏沉沉地上下挪动脑袋,用鼻音应了个“嗯”。她薄薄的眼皮上血管泛青,眼底也挂着黑,满脸的精神不济。

周许望没再出声。

前桌两排男生正在激烈讨论科比在各大赛场的光辉事迹,情绪到了,拍桌而起!

周许望踹了脚前桌的椅子腿:“声音小点。”

祝也吃过药,又喝了两三壶热水,状态到下午有所缓解。

她翻翻课表,第二节课居然是体育!

夏韫怕学生书读傻了,特地跟体育老师交代过,除非身体有明显不适,或者心脏病这种,否则雷打不动要跑三圈,出事他负责。

感冒还要跑步,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祝也心烦意乱地在草稿纸上发泄一通,力透纸背。撒完气,丢了笔去接热水。

窗户缝淌进一阵风,那页草稿纸被吹落在地上,周许望随手捡起来,纸上的字工整端正,一眼看全。

祝也刚好接水回来,周许望把草稿纸递过去,她接过把纸对折,道了声“谢谢”。

果不其然,体育课刚集合完,老师就中气十足地命令:“体育委员,带头跑三圈!”

周许望应声站出来。这个体育委员不是他自己想当,是班委竞选的时候没人报名,夏韫看他身高最高,钦点了他,不得不当。

体育老师吩咐完,自己去了器材室。打死他也没想到,他的好体育委员,居然带着全班散了三圈步!

体育老师当场气笑了,周许望被盯着,难得心虚地低下头,咳了声。

这臭小子,还催起他来了,体育老师没好气地罚了他跑十圈。

树荫下,祝也听到周许望朗声回了句“谢谢老师”。他领罚转身,她抬头,四目相对一刹。

教室里,那页草稿纸还安安静静躺在祝也桌肚里,白纸黑字,写了一整页的“不想跑步”和感叹号。

周许望捡起来的时候,没由来地,满脑子都是:不想跑,那就不跑。

十圈下来四千米,最后一百米跑完,周许望双手撑着膝,喘粗气,大颗汗汇在锋利的颌线上滚落,领口和后背已经被汗湿一大圈。他干咳两下,喉头漫上血腥味,充斥口腔。

周许望抬眼,额头的汗顺势滚落,树荫下已经人去楼空,连片飘叶都没有了。

也是,他自己带着全班走了三圈,挨了罚,人家没有要等他跑完的义务。道理是这样,周许望扯扯嘴角,莫名的不是滋味。

但祝也哪有那么大脸,好意思把周许望被罚跑这十圈的原因都归因于自己?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谢谢了。

祝也进超市买了瓶矿泉水,准备付钱时,又加两盒薄荷糖,周许望好像经常吃这个。

体育课前半节老师有任务,后半节自由活动,眼下,同学大都在体育馆,教室里空无一人。

祝也把水和薄荷糖放进周许望课桌肚里。

另一边,周许望从操场走去学校超市,远远看见道清瘦的人影出来,往教学楼方向走,是祝也。

他拐进超市买了盒薄荷糖,然后快步跟上。

直到看见祝也把一瓶水跟一盒薄荷糖放进他桌肚里,周许望收回视线,背靠墙壁,低头笑了。

周许望走进教室,喉咙还沙哑着:“祝也。”

祝也被他吓一大跳,顺势坐到自己座位上,问:“你怎么回来了?”

周许望:“你不是也回来了?”

教室空荡,只有两人,周许望直接走回座位坐下,两人并排并肩。

他从桌肚里摸出水和薄荷糖,故意装傻充愣:“这哪来的?”

既然被发现了,祝也觉得自己坦荡应下也无不可。可一抬头,就对上了周许望那双深邃有光的眼睛,他看她干嘛?

她话哽在嘴边,莫名心虚了。

祝也舔了舔唇:“不知道。”

周许望打开矿泉水,仰头,喉结滚动,一口气灌下大半瓶。

“真不知道?”周许望盖上瓶盖,看着她,也不说话,只嘴角挂着笑,真是恶劣又欠揍。

他明明知道,还装大尾巴狼,祝也没好气道:“知道你还问?”

周许望坦然点头:“我故意的。”

“……”他真是!

祝也说不出话了。

周许望又问:“为什么送给我?”

祝也翻作业的手一顿,舔舔唇,敷衍说:“买一送一。”

“我刚刚去超市买,怎么没买一送一?歧视顾客?”周许望挑眉,一本正经道,“待会给消协打个电话举报。”

“……”祝也说,“薄荷糖七块钱一罐,我给他十四块的那种买一送一!”

“这样啊。”周许望笑容得逞。

他在脑中过了遍两人刚才的对话,忽然发现一个很细节的点,但还不能确定。

没过一会儿,周许望又开口,忽然翻起了旧账:“祝也,昨天他们说我女朋友的时候,你是不是脸红了?”

祝也手下意识捏紧了薄薄的纸页,耳尖噌地烧起来,心里羞愤又恼怒,她不明白了,这个人问这种问题都不会觉得难为情吗?

“没有。”祝也舔唇否认,然后冷声反击:“周许望,你是不是太自恋了?”

祝也冷言冷面,自认为态度已经非常“恶狠狠”,可周许望却觉得,他邻居养的猫抓人都比她狠。

他又点头:“是啊。”

是自恋,怎么了?坦然到让人都不知道怎么指摘了。

祝也一拳打在棉花上,无语又气闷地闭了嘴,继续整理作业。

“祝也。”周许望又叫她名字。

祝也不搭理他。

“我刚发现……”周许望话说一半,吊她胃口。

祝也摊开历史作业,专心写题,犹如老僧入定。

周许望自顾说:“你心虚的时候,说话会下意识舔嘴,你自己知不知道?”

祝也笔一顿,下意识回想,恍然发现自己心虚的时候,确实会有这个小动作。他最后那个“是不是脸红了”的问题,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舔了舔嘴,答“没有”脸红,还反击说他自恋。

周许望当时就笑得格外反常。他分明就是在故意套她的反应!

祝也这下脸丢了干净,彻底不想跟周许望再说话了,整个人挪到课桌另一边,恨不得再划条三八线出来。

课间,同学陆陆续续回来,休息的休息,喝水的喝水。忽然有人愤愤道:“谢凯你他妈是猪吗,水都被你接完了!”

祝也停下笔,想起来自己保温杯里的热水也快喝完,还没去接。她伸手去拿保温杯,却发现重量不对,怎么还有满满一杯?明明她……

旁边,周许望懒声慢调说:“一个不想透露姓名的王八蛋帮你接的。”

他猜自己现在在祝也心里,形象应该非常恶劣。

周许望长臂一伸,抽出生物课本,翻了两页,说:“交感神经系统兴奋促使肾上腺素分泌增多,心跳加速,进而引起血管扩张、充血,面部的血管多又浅,容易呈现脸红。除了害羞,生气和高兴都可能脸红。”

生物课本祝也早就翻得滚瓜烂熟,哪里有这句话了。

“我同桌昨天脸红,估计是听到自己跟王八蛋有绯闻,被气坏了。”周许望一本正经道,不是害羞了,是被气坏了。

他前一个王八蛋,后一个“气坏了”,自己损起自己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祝也再憋不住,气声笑了下。午后阳光在她侧脸弧线上描出金边,她唇边梨涡清浅,盛着点点笑意。

良久,周许望收回视线,也低了头笑。

“不生气了?”他问。

祝也觉得承认了好像显得自己好小气,舔舔唇,干巴巴说:“我没生气啊。”

——“你心虚的时候,说话会下意识舔嘴,你自己知不知道?”

祝也飞快抿起嘴,周许望撇过头笑得肩抖:“是,你没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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