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薄汗顺着肌肤纹理落下,汇在肩胛骨之间的凹陷处,只一滴,仿佛垂落的泪。苏绮言脸上莫名又是一红,她不敢多看,视线一飘,落在了小公子的脖颈上,便见得有几缕发丝,凌乱地粘在那一段雪白的颈子上,沾了汗意,丝丝缕缕地勾缠着。
她第一反应是蛛网。不知为何,竟是会联想到那般危险的,能绞缠猎物的猎物存在。苏绮言忽然觉得有些惭愧,难以描绘这般惭愧具体是什么,倒像是将一个好人以恶语中伤,然后她心中掂度着,或许以碎裂玉器上的裂纹做形容,会更合适。
怪哉,以前不曾有关注到这些点。她看小公子,明明过去只觉是个玉刻冰凿的偶人,便无别的想法了。如今对方醒来,不知怎么的,处处都觉得不对劲。
苏绮言感到些许心慌。她觉得有必要岔开自己的注意力,便有些没话找话的:“我看到你用神道咒术,实是有些吃惊。那好像是巫祝才会的能力,不成想你居然会。定是至上神眷顾。我便是有些好奇的,你在梦里,是不是梦见过,嗯,我是说,你是不是听到过神谕呢?”
人间凡尘之中的生灵,俱能修习运用灵力,其修炼方法直接延用的是神都体系。只不过神都的称法是“神术”,共计一百零八道,由轮回殿传播到人间界之后,便将整个修炼体系做了非常大程度的简化删改,因此降格称之为“神咒”。
这其实是以言引灵的术法攻击方式,以言语为辅佐媒介构建法术模型,再附以灵力抛出。所以施展神术时,总是要颂念咒名,有些威力极大的,甚至要以极长的唱文做引。但假如对施展的法术模型极为熟稔,其实不发一言也能使用,只不过,能做到此种程度的人,屈指可数罢了。
阿狸落入轮回之后,记忆不曾被消抹,因此要使出神道咒术,对他来讲,确实是很简单的事。
面对苏绮言的提问,他低头略做思忖。有些话莫说太明白,模棱两可的,留着余地也好应付轮回殿做解释,阿狸道:“记不得了。我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声音。有时也分不清,那究竟是我真实听到的,又或者只是我梦中梦见的。”
苏绮言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一定很痛苦吧。”
阿狸问:“什么是叫痛苦?”
这句话不过是漫不经心的顺势而问,并无其他意义,却听得苏绮言心头一悸。她心想:“小公子自出生便是活死人的状态,从没人教过他什么。他便是伤心流泪了,也不晓得自己是在难过。”想到此处,胸口闷闷的,苏绮言竟也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些什么了,只是情绪莫名低落。
她情绪低落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是在替人伤心,苏绮言愣怔了一瞬,又想:“我又有什么立场好替人伤心的?”便勉强重新打起精神来。
“痛苦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它太难形容了,大概就是一切会让人感觉到不快乐,不舒服的感受。我这样讲,你可能不大明白,是我描述得不好。”
背部膏药擦完,少女手指搭在阿狸的肩膀上,正要沿着那曲线下移到手臂上,却被制止。只听阿狸说:“不必了,接下去我自己来便可。”
苏绮言道:“可是——”
阿狸微微偏转过头,道:“你第一天来立身堂时,那位前辈讲的注意要点,我也记得。你先前已做得很好,接下去,是我自己想来。”
苏绮言听完讷讷地说不上话来,半晌,道:“之前的事,多谢你替我解围。”
阿狸“嗯”了一声,提醒道:“往后如何,你当小心。”
“我省得。”苏绮言点了点头,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道,“那我走啦。”
她走至门口,并未听到小公子再同她说什么,苏绮言自行停下,手搭在门上,有些迟疑,略带一点紧张心绪地回过头来:“你以后若有什么事,同师兄说一声,托他转告,我便会来的。”
阿狸虽觉得,不会有什么需要对方特意前来,不过对上少女殷殷切切看过来的目光,还是应道:“好。”
苏绮言微松一口气,面上也带出笑容来:“那我这次真的走啦。”
她同欲无厌是截然相反的两个类型。欲无厌明艳如牡丹,而苏绮言则幽丽无双,此时展颜一笑,便如晓露水仙一般,楚楚动人。
少女合拢门扉离去。阿狸在屋内独自上药,他一边涂擦着膏药,一边思索。之后如何,便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了。怎样应对选择,倒不值得人忧心,按平常心来即可,只要别在人间做出过分的、近乎逆天改命的怪事,想必不会引起轮回殿注意。不过,话说回来,他早已知晓这凡胎的脆弱,但实际这般醒来体验过后,还是觉得,此身着实脆弱得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他用得不甚习惯,需得慢慢适应。
才涂完膏药,这身壳子便生出莫名的极度疲累感,阿狸便裹着绸布入睡。
而这一觉他睡得极沉,很奇怪,与其说是睡,不如说是仿佛陷入昏迷一般。
等再次醒来,是因为他感到眉心被人拿针扎了一下,如此这般,才算重新有了意识。
而阿狸甫一睁眼,入目是一张幽森惨白的面孔。
那纸糊般的诡异人脸,正隔着半臂不到的距离,面无表情地,幽幽俯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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