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川走后,南宫骛这边得了片刻清静。他并没有安分多久,因之前的宿醉他口中发涩,便喝了两口桌上附赠的茶水。

渴意不见消减,南宫骛正是觉得烦躁,此时又听到帘子外面的大堂有吵嚷声:“……你是不是诚心捣乱来了……”

南宫骛在雅间久等不见酒菜送来,早就不耐,此时掀起帘子,欲要叫小二,正巧视线落到堂中,越过堂内人群,不由地落在了前方某人身上。

堂内人声杂乱,南宫骛视线却如被无形丝线牵引,抛开这群无关人,只看向了那人。

那是个身着玄衣白裳的女子,梳着少女发髻,端坐于桌前,双手垂于膝上,神色冷淡且肃穆,正经得简直像寺庙里的菩萨。

——是之前他在铸剑坊遇到过的那名玄衣女子。

只听那小二站在她对面,犹在嚷嚷:“这位娘子我劝你一句,出去打听打听,敢在这条街上开馆子的可都是道上的人,不是谁都能招惹得起的。趁着掌柜的还没见到你,赶紧走,我看你是外地人,又是女人家,才不跟你计较的……”

小二在旁聒噪不停,她并不动容,只淡淡道:“是你说的,茶水不需钱。”

南宫骛耳聪目明,虽然那女子声音不大,又隔着各种觥筹交错之声,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便不禁一笑。

小二面色发青,道:“你胡搅蛮缠!茶水本就是附送的,你一分银子不花,还想喝不要钱的茶水,哪里有这种道理!”

接着便喋喋不休了许多骂人的话,这小二是个粗人,骂人直往下三路,用词叫人恶心。

这种话莫说是女子,便就是普通市井莽夫听到都要生怒。

可是那玄衣女子却并不生气,她只是默默拿了身侧的佩剑,站起了身。

见到她手中佩剑,南宫骛神情一动。

在铸剑坊外偶遇之时,这女子明明两手空空。如今多出的这柄剑,剑首处挂着一串累赘的剑穗,剑鞘和剑格上都镶着许多华而不实的石头,看着不像是剑客的剑,更像是某个穷秀才买来点缀门面的饰物。

再一看,南宫骛又发现一点不同。

若他不曾记错,那女子裙上曾挂着一枚白玉环佩,此玉成色之好,教他都不由侧目,而此时她的裙子上空荡荡的,什么饰物都没了。

南宫骛于金石一道颇有心得,当时虽只匆匆两眼,但他已看出那女子的白玉环佩质地纯净,透色润泽如水,堪称极品。这种极品白玉当得传家之宝,万不可能随便就遗失的。

这女子该不会就是拿的传家宝贝换的这伪劣东西吧?

“姑娘,借你剑一观。”

南宫骛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脑子一热就出了声。

小二本在一旁催促那女子快走,扭头一看见是南宫骛,立刻噤声,缩头就退。

玄衣女子听到声,移目看来,她双瞳犹如黑沉深渊,看不清神情。

她先顿了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然后径直朝着南宫骛走来。

南宫骛坐回去,随意地伸手,招呼她坐下。

玄衣女子将佩剑放在桌上,也缓缓坐下。

南宫骛拿过剑,一边看这剑,一边还用余光瞧了她一眼。这玄衣女子坐下的时候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绕到了凳子前面,坐下后她又将手规整地放在了膝上,姿势有一点难以形容的僵硬和别扭。

南宫骛想笑,她为什么先退一步,难不成还想跪坐?

回神来看这剑——剑长二尺七寸,剑鞘镶嵌的是最次等的绿松石和青玉,有一些鎏铜银的花纹,剑首还挂着一条长长的青玉流苏剑穗,乍一看很华丽,其实做工相当粗糙。

再拔出剑来一看,南宫骛的面色便是一沉。

“这剑没开锋?”南宫骛把剑放在了桌上。

早在铸剑坊第一面的时候,南宫骛就注意过这女子的手。□□湖看人,最先看手,练的是什么功夫手上就会留下什么样的痕迹,而这女子的虎口有很重的老茧,明显是常年用剑留下的。

但真正用剑的人,怎么会买这样的玩意儿?

南宫骛也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好心,劝她道:“即便是没开锋,你也不应该买这东西,这剑就是一块糙铁,一点火候都没有,连刃都磨不出来,买它有什么用?”

那女子却是淡淡答了一句:“人有锋刃,刀剑自利。”

这话似乎别有深意,南宫骛捉摸不透她的深浅,便微微眯起眼睛。

想到那白玉佩,他又问:“你该不是用你的玉佩去换的这剑吧?”

而那女子竟答:“我没有你那种纸。”

“你那玉佩,可以买一千把这种破铜烂铁了。”

“钱货两讫,童叟无欺,做生意的人也有不易,不应赊欠。”

南宫骛险些翻了个白眼出来:“童叟无欺是商贩们哄人的话,不是用来告诫客官的。罢了,我今天心情好,做个善事,你开口求我,我就去找那坊主算账,替你把玉佩要回来。”

谁想那女子竟然摇头,道:“已经给了他,再要回来,不好。”

便是南宫骛自诩离经叛道,都没能预料到这回答,当下愕然得双目都睁大了——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然而她虽看着南宫骛,眼神却是很淡漠的,再者,即便是刻意地伪装了神情,气息的起伏也骗不了人,她的气息实在是过于平静,简直如一潭死水。

——她真是这么想的。

南宫骛轻嗤了一声,道:“罢了,随便你,反正又和我没关系。”

之前铸剑坊一面之缘,南宫骛便有猜测她也是“寻仙人”,所谓寻仙人,多都有些不合时宜之处,与凡尘俗世总有些格格不入。

如此一想,南宫骛倒觉得她有些可怜了,便又问:“你出门在外,都不带银子吗?”

“银子,就是钱吗?”

“如果银子不是钱,那什么是钱?”

她居然虚心受教了:“我知道了。”

南宫骛扶额,深吸了一口气:“竟有人出门不带钱的,没钱买剑都还罢了,你吃住难道也不花钱吗?”

那女子竟回答说:“我可以不吃饭。”

南宫骛笑了:“开什么玩笑?你真要饿上几天,绝再也说不出这种话。”——除非是神仙,辟了谷的神仙倒是不用吃饭了。

此刻任是谁也不会想到,那女子竟认真答道:“我确实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

南宫骛收了笑,双目露出厉色。他本就长得冷峻,若被他这般看,哪怕是□□湖也要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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