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汤镜就起来了。

他望眼背对着他面朝床内侧睡得香甜的贞阳,情不自禁微微笑了一会儿。

笑完,用被子重新将她包裹起来,趁着夜色将人送回离苑。

从离苑回来,他换衣洗漱,收拾齐整又赶去看周成。

昨晚周成伤了身子又伤了面子,他没跟着回屋尝药侍奉,再不去早点问候,就彻底说不过去了。

到时,院内灯火通明,小内侍们个个屏声敛气,静悄悄的。

汤镜拉个人问如何,答说:“回来后,耶耶疼得骂了一个多时辰,吃过药,刚睡熟。”

他心里有了数,知道人一时半刻不会醒,便在大厅里静坐候着。

等到天将亮未亮之际,里屋传来几声突兀的重咳,一个小内侍端着水盆出来,冲汤镜说:“大人,耶耶醒了。”

汤镜于是整衣进去。

进屋,先见着在床下脚踏跪坐的汤福,脸颊眼角乌青,颤巍巍起身向他行礼,竟也是伤痕累累的样子。

汤镜上前几步,扶住他:“阿翁脚伤未愈,不必多礼。”

汤福顺势坐回去,笑说:“歇这么些天,好多啦。哎,都是喝酒误事,若非老奴贪嘴,多饮那杯酒,也不至于老眼昏花从阶上滚落摔断腿,若没摔断腿,中秋宫宴,也能帮阿耶出些力,阿耶就……”

“行了!”床上揭帘露出个肿胀的猪头粗暴地打断汤福。

汤福悻悻闭嘴,猪头转而瞪着汤镜说:“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才来?”

汤镜平静地回道:“见了血,回房沐浴换衣,歇了歇眼。”

他这么老实,猪头满腔的怒气倒不好发了。

压了压火,又问:“挑事的到底是哪个?”

汤镜道:“在殿外实在看不清,阿耶呼叫时,殿里已经乱成一团,没参与的人反倒少。”

周成恨恨地一拍床沿:“定是连行云那老匹夫起的头。”

连行云是监察御史,性子耿直,皇帝见了也头疼。

汤镜没吭声。

屋外小内侍忽报长乐公主驾到,周成一惊忙叫人伺候穿衣出去迎接,还没下地,门帘一闪,盛装的长乐公主就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

周成慌得要下来行礼,长乐公主见状却疾走几步,叫身边的百通将人扶回床上。

“阿翁,你还有伤,快快躺下。”长乐公主还穿着昨日出席宴会时的宫装,云髻高耸,面妆尚在,只是没了口脂,瞧着有些疲态。

“昨夜正殿上的事,可真吓坏本宫了,本要早点来看望阿翁,但母后拉着本宫哭了半宿,太子也被吓得有些发热,忙乱许久,到这会儿才抽出空来。”

周成受宠若惊:“殿下言重,老奴不过受了点皮外伤,倒使主子们受到不小的惊吓,实在该死得很。”

长乐公主松了口气,又道:“这宴会上吃醉酒,本是极寻常的事,有人酒品不好,便容易借酒劲逞威风。只是昨日这事不光彩,传出去也不好听,民间百姓肯定要说这皇室宴会竟还不如那寻常人家府上的家宴,文武百官在殿上掷盘扔盏,耍猴戏一般,成什么样子?”

周成顶着猪头连连称是,长乐公主便笑了:“阿翁一向虚怀若谷,自然不会计较这等小事,父皇常说你是这世上心地最宽阔的人,有你在,他什么烦恼都没了。 ”

这顶高帽戴上,周成真说不出要严惩闹事之人的话来。

幸亏脸上过药后五彩斑斓,将他不满的神情全都掩盖住了。

“殿下说的是,”他咬牙切齿地笑,“为皇家做事,老奴万死不辞。这点伤算什么。”

长乐公主颔首,再嘱咐些好好养伤的话,忽而话头一转,道:“太子一日日大了,前朝的事也该学学了,原本想叫阿翁指导指导,可你近期要卧床养伤,想来没精力批阅奏章……不若叫百通带着太子来帮忙,一来太子能长长见识,二来阿翁也可少费些心力。此事,本宫已经请示过父皇,父皇点头了的。”

周成没料到她来这么一下,震惊得整张脸都青了。眼珠呆滞地一转,挪到她身后的百通脸上,忽然怒从心起。

长乐公主却不管他如何反应,说完后,从锦凳上站起,在人堆中找到鹤立鸡群般站着的汤镜,忽然发难,将手中已不太温热的铜手炉朝他面上掷去:“左少监好大的胆子,成国公世子乃本宫表哥,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对他又打又绑?”

汤镜立着不动,迎面生生受了这一砸。手炉滑落时,他抬手握住,交给身边小内侍。然后跪地,平心静气告饶:“请殿下恕罪。”

小内侍胆颤心惊趋步呈上手炉,长乐动也不动,只怒目注视着额角流血的汤镜。百通看小内侍为难,在公主身后招手,小内侍悄悄近前把手炉交给百通。

她打汤镜,周成更觉是在打自己,心内恨不得把百通千刀万剐。

他撑着汤福的肩膀,一脚踩下地,强笑着劝长乐:“殿下息怒,昨日诸位世子在殿内喊打喊杀,情形实在难看,老奴迫不得已,才叫他将人绑了,就连皇后娘娘也说,要将他们投入牢里醒酒。还是他说不妥,最后也只把人安置在天元阁,还派内侍们好生伺候,并未叫各位贵人受罪。再者,阻拦醉酒的人难免磕碰,您说的打人绝无可能!您便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以下犯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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