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孩看着就来者不善,鹿琼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打量起来对面的人。

未出阁的少女,肯定不是宾客的娘子,今日是相亲宴,秀才们也不会带着姊妹前来,那么这少女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不是俞五娘就是俞六娘。

五娘还是六娘,鹿琼分不出来,只能回答说:“你是俞县令的千金。”

那少女朝鹿琼走近了两步,鹿琼已经听见不远处李氏在唤自己的声音,可那少女忽然抓住她手腕,抬高了声音:“李姐姐,我带鹿姐姐去那边亭子。”

李氏与这少女相熟,此时并不疑它,“哎”了一声,又说:“是我疏忽了,五娘和鹿娘子才是一样年纪呢。”

原来这是俞五娘。

鹿琼则想,要挣开俞五娘吗?

很快,她出声:“五娘说要带我去那个亭子,李姐姐你们先去玩吧。”

她指的是不远的一个凉亭,还没挡上风帘,离李氏她们很近,俞五娘轻嗤一声,但也没反对,只是放开鹿琼,拍拍手,要两个婢女去拿了火炉去凉亭。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花木,回到灯火通明的小径上。

俞县令的灯宴耗资耗时,但成果不菲,此时天空亮如白昼,两个人也终于看清了彼此的脸。

俞五娘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她眼睛很大,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明亮有神,面如银月乌发柳眉,是非常标准的大周贵女长相。

而俞五娘看向鹿琼,就要面露嫌弃了:“你可真是黑。”

她这话充满了挑衅,可鹿琼并未生气,反而好脾气似的回答:“下地耕田,就会变黑。”

大周以农立本,她说得朴实轻巧,可俞五娘却不能接着她的话贬低农人,俞五娘一时不知道鹿琼是故意的还是无心所为,便只好再次重重哼了一声。

鹿琼则镇静地看着她。

读了书之后,人果然会聪明,鹿琼想,三个月前这样的对话,她只能看出来俞五娘对她不善,可现在她知道的就不止这一点了。

她提到自己出身农家,俞五娘并不意外,而且还单独拦住自己,可见俞五娘是查过她,知道她长什么样子的。

很明显,这是一次故意的挑衅。

甚至她已经对俞五娘为什么会挑衅她也有了猜测。

她还在诩山烧火的时候曾经听到过一句:县令要把女儿嫁给贵客。

贵客是谢子介,女儿,恐怕就是俞五娘。

但俞五娘明显有基本的处事素养,她还记得不能顺着鹿琼的话贬低农人,可见她此时依然很理智,并不打算留下把柄。

那么鹿琼就不怕她的挑衅,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俞五娘疯起来鹿琼怕,可如果只是这样的几句恶言,她并不怕会一会俞五娘。

俞家的宴席,灯火通明之处,俞五娘闹不出来不体面的事的。

虽然想了很多,但其实也就是到凉亭这两步距离,俞五娘已经坐定了,周围的婢女退去,她面露嘲弄:“你倒是胆大,居然敢和我来这里。”

鹿琼很平静:“没什么不能来的,这是五娘的相亲宴。”

俞五娘如果还想体体面面地挑一个如意郎君,就不会和她闹起来。

“江平俞也算世族,”俞五娘并不掩饰她的打量,“我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谢生那样的俊才,会娶你为妻。”

因为这是一场权宜之计,鹿琼在心中默答。

“可能是谢秀才觉得我合适做他妻,”鹿琼说的仿佛没说。

俞五娘几次试探都感觉自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半晌了俞五娘一摆手,泄气。

“罢了,算你厉害,我本来还想吓吓你,等你怕得发抖再说你胆小,可你胆子真大……你怎么完全不怕我?”

鹿琼看她,仿佛她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我要怕什么,你不可怕呀?”

秀才怕遇上丘八,江平的贵女也受不了农女,俞五娘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了无比的挫败。

“算了,”她一摊,一个训练有素的婢女就走进来,上了茶和点心,俞五娘指了指:“我知道你肯定还没吃饭,用吧。”

又带着怨气说了句:“不用怕我下毒,谢生再俊才,他成亲就和我无关了,就是你说的,这是我的相亲宴。”

江平俞的女儿,是不可能给寻常秀才做续弦的,俞五娘最清楚这个道理,可她惊奇地发现,鹿琼好像也知道她的意思。

鹿琼的确知道,她面对这种贵女,其实比面对秀才娘子们还得心应手——谢秀才讲过好几个这样的人的故事,还考过鹿琼要怎么应对呢。

鹿琼现在已经彻底信了,鹿秀学不会是鹿秀自己的问题,或者就是他找的夫子有问题,她跟着谢秀才读书,越读觉得自己越聪明,而且绝无吃力的时候。

读书真的是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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