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寒露重,深秋的萧瑟让人辗转难眠。

吉祥眼睛一闭一睁,发现自己还躺在囚车里。苍灰的天际飘过几片云翳,宛如记忆里零落的焰火。

满是灰烬的天地里,那对相拥的背影定格在永恒,千言万语随风消逝,痴情缠绵遥寄于来世。

永别那一幕印象太震撼。

吉祥记不起听过的情话,看过的容颜,只记得青衫男人模糊的轮廓,不知为何就想起裴砚舟。

她被陷害成杀人魅妖,燕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大理寺应该也听到动静了。

裴砚舟相信吗?如果他不信,为何不来救她?

清晨秋风冷冽,像淬了冰的鞭子抽打皮肉,冷得吉祥浑身直打哆嗦。

她双腿越发沉重麻木,很快将变成失去知觉的石头。

这真是有嘴说不清,但她不想背上宋明焱那条人命,嫌脏。

吉祥靠坐在颠簸的囚车里,扯了扯衣摆遮住石化的腿脚,也许等阳光洒进来的时候,她变成石灰被风吹散,就能从世上消失了。

金黄琉璃瓦的灿光刺得眼睛疼,她扬手搭在额前,看到护城河上白玉围栏蜿蜒无边,一座座琼楼玉宇如山峦起伏。

“这就是皇帝老爷住的地方?呦,本座进宫面圣了!”

押送囚车的狱吏听她说笑的语气,看疯子似的瞥她一眼。

罗志远听见也不敢回头,只想把她赶紧送去交差。

听说宋贵妃在皇帝面前哭闹整晚,非要将魅妖治罪方能解恨,还请来司南絮当众除魔。

不知好歹的裴砚舟也派人传话,声称证据不足,要求刑部押后再审。

呸,他算什么东西!

于公于私罗志远都记恨裴砚舟,难怪瞧不上他闺女,敢情跟妖女终日厮混。

囚车停靠在金銮殿外,司南絮身着道袍挥舞桃木剑,法坛上八卦阵摆放着五色灵石,在燃烧的青烟中氤氲闪耀。

色彩斑斓的光晕笼在吉祥头顶,又让她感到无力挣脱的窒息。

难不成,昨夜操控她的那根线就在他手里?

对啊,玄黄教的道士早不来晚不来,偏等她喊冤出面煽动民心,坐实她妖女之名。

哪有这些巧合,司南絮不就是玄黄教掌门!

龟孙子,原来是被他陷害了!

吉祥理清头绪反而不慌了,她走不动道被狱吏架起来拖进大殿。

与司南絮擦肩而过时,他目光悲悯地望着她,像度化妖魔的无垢圣尊。

吉祥面色苍白如雪,凌乱发丝被冷汗黏在鬓边,看上去憔悴柔弱惹人怜惜,但她灵动的眼眸依然明亮,灼热得像刺骨的焰阳。

她唇边勾起讥诮冷笑,厌恶地瞪着他啐一口:“无耻小人!本座绝不会饶了你!”

司南絮不躲不避,目不转睛看着她被拖走,无波眼底竟生出些玩味。

像被他捡来的小野猫挠了一爪子,又爱又恨想收拾她一顿,但又舍不得,更想让她永远臣服自己。

司南絮摸了摸被她啐过的脸庞,眼神诡异地变为宠溺,摇头轻笑:“她好聪明,我的良苦用心都被识破了呢。”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熏香馥郁,触目可及之处富丽奢靡。

吉祥心情好愿意多看几眼,但她被狱吏当成敝履丢进去,瘫坐在冰冷石板上爬不起来,任由那些嫌恶的眼神鄙夷唾弃,她恨不得把所有人的眼珠子挖出来。

她杏眸含嗔怒视群臣,瞪得他们头皮发麻,连龙椅上的皇帝都挨了眼刀子。

皇帝身边的老宦官指着她尖声骂道:“大胆!圣上龙颜也是你这妖女敢窥觑的!”

既然凡人都不敢得罪皇帝,她想脱身也得卖他点面子。

吉祥眼波流转软下嗓子:“瞎说!我可没有偷看,我光明正大给皇上看面相呢。”

人人避如蛇蝎的魅妖,近看是娇美清婉的小姑娘,莫说她刻意扮柔弱惹人怜,方才嗔怨的模样也是别有风情。

德兴帝阴沉的脸色稍有缓和。

传言魅妖何其凶残杀人如麻,眼前这姑娘站都站不起来,哪来的力气纵火行凶?

况且,她是裴砚舟力荐的封诊术传人,在大理寺办过不少好差事。

刑部若是抓错人放过真凶,裴砚舟必不会善罢甘休,岂不是中了朝堂失睦的诡计?

德兴帝佯装好奇:“哦?那你观朕面相如何?”

吉祥瘫坐在龙椅数丈开外,中间隔着百余名大臣,以凡人眼力连皇帝样貌都看不清,哪还能给他看面相。

但在吉祥眼里,皇帝脸上的汗毛都根根清晰。

裴砚舟送她的那本《封诊式》,前几日闲来无聊翻过几页,看得津津有趣受益良多。有几处读不懂的放在那里,留着裴砚舟给她批注。

千人千面,指纹与足印各不相同,就连指甲与毛发都能辨别凶手。

书上写得有理有据,结合她的天赋如虎添翼。

“皇上龙睛矍铄,雍容轩昂,耳阔根深如南山不老松,唇圆气沉堪比神峰仙羽鹤……”

吉祥搜肠刮肚拍马屁,逗得皇帝抚髯大笑。

群臣没想到皇上和魅妖搭上话了,暗自焦灼,唯恐裴砚舟依仗圣宠包庇妖女。

末了,吉祥委婉点明,“皇上勤于朝政为民操劳,偶有腿脚不便,还请多保重龙体。”

群臣惊愕愤慨,这妖女会不会说话,竟敢诅咒皇帝不良于行?老宦官脸色也变了,忐忑不安地偷瞟皇帝。

德兴帝沉下脸像是不悦:“此话从何说起啊?”

吉祥咬着牙直起腰,神情严肃也不再谄媚。

“卑职吉祥乃封诊术传人,观相貌辩体态便知对方隐疾。皇上龙体康健无大碍,平日饮食清淡便无后顾之忧。”

她说得隐晦,德兴帝心知肚明暗自称奇:“封诊术竟与医术相通?”

“非也,皇上龙体不适以致腿脚失衡,长此以往面部肌理走向也有细微差异。请恕卑职冒昧揣度,若有差错甘受重罚。”

小姑娘不卑不亢颇具自信,倒有几分裴砚舟的傲然风骨。

德兴帝沉默了,除了太医和近身内侍,他从没对谁说过寡人有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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