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湖夜晚的风声很大很大,都能卷起地上的石头,砰砰砰地敲打着门窗。

白天烈日炎炎,夜晚狂风席卷。

杨妮和老杨在家里吃饺子,这一顿饺子没有肉,他们却吃得很开心。

老杨知道,从自己心软的那一刻开始,从此就被自己的女儿拿捏得死死的,以后不管做什么都要听女儿的了。

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对付自己的老母亲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风水轮流转了。

杨妮与老杨对坐在院子里,晚上的风拂过他们的脸颊。

老杨也给杨妮倒了一杯酒,叹了一口气道:“十六岁就开始给你相亲,想要给我们家当女婿的人那么多,十里八村的都看过了,怎么就决定是他了呢?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子,那小子要是进门,你以后得吃多少苦啊。”

杨妮一杯酒下肚,又剥开了蚕豆当下酒菜。

咬豆子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咯噔咯噔的声音,扰乱了杨妮的心绪。

“妈,你相信那种感觉吗,我在看见麦和平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我是应该跟这个人过一辈子的。”杨妮带着羞涩,羞答答地回答。

老杨愣了一下:“这算什么理由,这孩子真是的……”

“这不是理由,就是,第一眼看见就能确定这辈子。”杨妮斩钉截铁。

老杨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孩子,觉得这句话根本不像杨妮说出来的。

母女俩对着煤油灯坐了一晚上,喝了两斤酒,最后老杨决定,女大不中留,让杨妮自己去吧。

杨妮是个倔脾气,麦和平也是一个倔脾气,他们俩在一起,不出三天就得闹出大动静来。

到时候,杨妮不得老老实实听自己安排吗?

麦和平与杨妮经过了饺子事件后,倒也没那么针锋相对了,再次下盐田的时候,倒是有说有笑的。

“杨妮老师,你现在还没跟我说你们杨家的独门绝技是什么,我都跟了三天了,发现你和其他晒盐人没有什么两样啊,接下来,我可能就要把你的盐拿去化验了,我认为,巧合的成分居多。”麦和平是真的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他们在盐湖里面干活一直都待在一起。

杨妮只是笑笑:“那么说明你观察不够仔细,你还需要跟着我一起劳动。”

为了把麦和平留在身边,杨妮也是绞尽脑汁,用尽心思。

麦和平也是憨厚地笑笑:“好,我们再继续一起劳动。”

杨妮看见麦和平到了盐湖中,是真的在劳动,不像是其他领导,穿着靴子过来装模作样地来视察工作,最后手都没有碰到盐水。

麦和平的手已经被盐水泡的皱巴巴的,手上还有几个大血泡,刚开始伤口被盐水泡着,更不要提有多疼了。

脚上一直都被靴子捂着,也是磨出了几个泡。

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竟然在盐湖里面能待上三四天,已经是极限了。

盐湖的工作是相当累人而且折磨人的意志力的,一般人若不是为了糊口,也不愿意干这个营生。

白天,泡在盐湖里,风吹日晒地干着体力活,在刚开采的盐湖,还有很大的危险,不留神就会被机器搅进去。

晚上,浑身酸痛,到处都是血泡,辗转反侧无法睡觉。

麦和平拽了拽手中的劳动工具:“杨妮老师,你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写了什么字?”

“没有,麦和平,就是觉得你很难得,我没有看错人。”杨妮嘿嘿地笑着:“明天我们就要结束这一片盐湖的作业,我们要去寻找更适合开发的盐湖,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当然要,你们用的是经验,我们用的是数据,杨妮,很快我们科学的数据就要代替你们的经验了。”麦和平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

如果开发新的盐湖,新的地方,他的一身本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当然,接下来也是科学与经验的较量,所有的领导都等着这一天呢。

小黑妹,你等着吧,哥让你知道什么是科学的力量。

麦和平觉得,自己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时光不远了。

姜头儿很少来到盐湖上来,这一次竟然戴着帽子,穿上了工作服和靴子,一瘸一拐地在盐水里面行走。

“你们这些工人啊,看不上那些搞技术的骨干,这些技术工程类的,又看不上你们这些工人,咱们现在打个赌,也做一次大练武,看看接下来开发的盐湖,到底是谁开发得比较好,我们上面非常看重。”姜头儿打着官腔。

先是对两个部门进行了肯定,接着又对这些人寄予厚望。

大家都非常吃这套,所有人都干劲十足。

盐湖上面的工人大叔大婶纷纷拉过杨妮:“看你了,你们家族的祖传手艺就要发挥作用了,咱们一定要比他们厉害。”

“科学是伟大的,我们有精密的仪器进行测试,完全可以将里面的成分都测算出来。”麦和平念念有词,手中还拿着试管。

只可惜,麦和平的身后没有一个帮腔答话的。

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在盐湖的中央,进行了对战宣言。

次日早晨,麦和平就跟着杨妮出发,杨妮的行囊中只有吃的,麦和平的行囊中全部都是试管以及化学物品。

“你就只带吃的去?就能看出来哪里的盐可以开发?可以产生更多的效益?”麦和平瞅着杨妮,啧啧称奇。

当然,眼中全然都是蔑视以及鄙视。

杨妮白了一眼麦和平:“万丈盐湖,我们是靠走进去,不吃饱喝足能行吗,饿了累了吃玻璃管?”

麦和平想想也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刚开始行走在盐湖的时候,是一大队人马,走着走着,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麦和平一路上都没有发现,杨妮知道,那是工友们给他们俩制造机会呢,心中也就愈发的坦坦荡荡了。

走到中午的时候,杨妮没话找话,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你看出什么来了吗,接下来我们要在哪里进行作业?”杨妮问。

麦和平摇摇头:“这一路上我都进行了标注,将不同的盐湖地方进行了分划,比如说一号地二号地三号地,然后均匀地采样,等我回去进行研究了,什么都知道了。”

杨妮却娓娓道来:“你刚才标注的几号地是没错的,他们都是分属不同的种类,但是你要是将东西拿回去化验,时间太长了,我就知道,一号地更适合开发化学肥料,二号地更适合用在工业制造上面,三号地,也就是我们脚下的这块地,比较适合开发食用盐。”

“就你,这样用脚趟过去就能知道?吹牛吧你。”麦和平压根就不相信。

即便是经验主义再厉害,也不至于这么精准。

杨妮坐在了一座小盐山上面,打了一个哈欠:“不是我吹牛,我还没出生就在盐水里面泡着,我出生了还没满月就拿着盐当泥巴玩,整整十八年了,你觉得我会有算错的地方?”

“当然,我只相信科学,相信实验数据。”麦和平对于杨妮这种自信,是发自内心地鄙夷的。

杨妮叹息着:“又是一个不信邪的人,我现在只是凭借感觉,如果我将卤水放在嘴里尝一尝,我还能知道这里面哪种化学成分比较多,哪里适合大开发,当然,哪里的盐晒出来更好。”

“小姑娘,不要吹牛。”麦和平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杨妮也笑笑,两个人就这样分道扬镳。

夜晚,麦和平在盐务局里面做实验。

姜头儿在等着实验报告书,一边在一旁奚落:“这么多年了,我们的实验员技术员总是来了又走,最后我们这个地方都对那些技术员不抱希望了,信技术员不如信杨家女,反正都差不多的。”

姜头儿的手上还有另外一份报告,那是杨妮写上来的。

麦和平瞄了一眼之后,满脸惊讶:“这是……杨妮写的?”

“对,我就看看你们对盐湖的勘探结果是不是一致的,我跟你说吧,以前在没有精密的仪器,也没有专职的技术人员之前,都是靠杨家的经验进行开采的,这些年也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姜头儿满脸自信。

但是,姜头儿更希望能看见麦和平手中的数据,看看跟杨妮的推断结果是不是一致的。

杨妮带着一些工友在门外等候,他们也迫切地想知道结果。

外面已经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我相信杨家的技术,要是杨妮错了,我们这么多年都错了,找谁说理去?”

“人家仪器也不差,这台仪器买回来都多少年了,也没人会用,现在咱们看看到底有啥神通。”

“书不是白读的……”

“人家麦老师也是很厉害的好吧,以前是在上海盐务局的,要不是响应国家号召,也不会来我们偏远的西北是吧?”

外面众说纷纭,都在猜测谁对谁错。

大约一个小时后,大家已经不耐烦了。

“要我说这个仪器也是瞎扯淡,都这么长时间了,屁都测不出来,还不如杨妮的舌头好使。”一个大姐冷冷地道。

另外一个大姐也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说道:“也不知道是机子不行还是人不行。”

麦和平屏息凝神,原本就是一个非常小的技术测试,现在他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他又害怕自己的结果跟杨妮一样,又害怕结果跟杨妮的不一样。

毕竟,现在所有人都将杨妮视为权威。

杨妮抱着手,小小黑黑的模样倒是胸有成竹。

过一会儿,麦和平把报告写完了,递给了姜头儿。

姜头儿的双眸紧蹙,看看麦和平的报告,又看看杨妮的报告。

“这……这……”姜头儿说话突然磕巴起来。

麦和平和杨妮相视一笑。

这一次的笑容,跟以前的尴尬不一样。

就好像是两条清澈的水流,在大江大河中汇聚了一般,他们的笑容是那么澄澈。

“这个锤子啊,老姜头,不要跟我们故弄玄虚,你就直说吧,还学什么街头小磕巴。”老杨突然出现在门口,她非常害怕自己祖传的经验被质疑。

姜头儿露出了一个非常坦然的笑容:“小杨妮的推断结果和麦技术员结果是一样的,这三号地分别适合做什么,都写得很清楚,也一模一样。”

“哇唔。”

众人忍不住欢呼起来,兴高采烈地好像是要过年一样。

麦和平走上前,正经地跟杨妮行礼:“杨妮同志,对不起,之前是我小看你了,你们杨家不愧是真正的高手,难怪这么多年盐务局把你们当成宝贝一样看待。”

杨妮突然也觉得不好意思,跟麦和平握手。

一黑一白的两个手握在一起,杨妮更加觉得不好意思了。

麦和平真是个小白脸,都跟着自己晒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一点变化也没有。

“其实我知道盐湖里面还有很多矿物质,只是我们太过于粗犷,也没法进行分解,还是要将盐送到化工厂去开发,这样才能惠及全国。”杨妮的心情也很激动。

她终于得到了麦和平的认可,哪怕只是一方面的认可。

麦和平也很激动,因为探测的结果一致,以后就不会被盐湖工人当作另类对待了。

真正融到这一片队伍中,其实感觉也很不错。

“麦师,今天晚上上我家吃饭吧,牛肉炖土豆。”老杨在外面发话。

其实,这也算是老杨的一种认可。

姜头儿挤眉弄眼的:“还不赶紧去,老杨主动发话让你回家里吃饭,是要给你教真本事呢,你不要不识好歹。”

麦和平笑着,跟杨妮并肩走在一起,此时的他们,就好像是战友。

进了老杨的庄廓院,牛肉的味道已经弥漫在空气中,香喷喷美滋滋的。

难怪那些家里儿子多的人想把儿子送过来当女婿,就是每顿的伙食,也是值得期待的。

想到这里,麦和平赶紧摇摇头,自己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呢?

老杨给麦和平倒了一碗酒:“喝了。”

“喝酒是用杯子的。”麦和平急忙说道。

老杨学着麦和平的语气:“难道我还要给你找一个小杯杯吗,在我们这里,就是大口吃肉,大腕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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