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无边的梨园,硕果累累。
因为抵债,我被送往沿海省份的一个老旧种植园,不要质疑新时代还有这种匪夷所思的卖身契的存在。
规矩教了两个月,因为中间犯了错,我被体罚数次,无外乎光脚站在鹅卵石上两个小时以及跪在雨地里半天。
自然会生一场病,皮实的也倒能挨过去,并没影响后面的“课程”。
我本就体寒,每到冬季冷雨的气候,手脚冰凉,生理期也是两日的疼痛折磨着,常年如此,习惯了却也觉得无关痛痒了。
结束培训,被教长姑姑(旁人都这么称呼她)领进庄子(也称梨园,只不过庄子里住了一些佣人和长工,而梨园是种植园的核心,是一眼看不见边际的梨树园)。
教长姑姑让人挑了四套衣服给我,嘱咐每日换洗,还需要在衣服上喷抹梨香。衣服是齐膝长衫和同款长裤,颜色以月牙白、天水绿等素色为主。
“小姐身边有个令妈妈,是小姐奶妈,你最要听她的话,不可顶撞。”教长姑姑特意嘱咐,“夜里从小门进去守着小姐半个钟头再去睡,要警醒一些,别睡得太沉。”
还未开始,我就想着结束。
“小姐性子有些冷,你要尽快适应。”教长姑姑突然转身看我,声音低了一度,“阿蝶是令妈妈的侄女,算远房的亲戚,性格有些乖张,你别亲近她,会省去不少麻烦。”
我听的头皮发麻,是不是这种门户的人家都会有一些奇奇怪怪之人的存在。
我哦了声算是听进去了。
我来的时间正巧赶上梨园收获的季节,庄子里很忙,梨阁的梨居轩(小姐的居所)倒是清静。
我跟着一个老仆走了一段路进入一个园子,绕了又绕来到一间阁楼下。老仆敲了几下便推门进去,我赶紧跟上。
屋里似乎在烧碳火,温度明显比外面高一些,还有微微的梨碳味(我闻着就是清甜的梨香)。
很老式的装修环境,暗红色的木饰和鹅黄色帷幔,暗花地毯,因为没点灯,只有屋外的亮光透过窗户投进一些光线。
我换了屋里仆人的新鞋,欠着身跟在老仆身后,走过一扇屏风拐进一扇门,一条不长的走廊,微弱的壁灯让人不舒服。
我不喜欢这样昏暗的色调,很压抑。
老仆停下脚步,有些颤巍巍的声音响起。“小姐,新来的姑娘领来了,今儿报到您这边,我让她生炉子给您备些热水,田管工下午会过来报备梨园工作进度。”
我并没有听见屋里有何动静,那老仆等了一分钟便领着我离开走廊。
老仆告诉我碳火使用的讲究,窗桌上的室温计显示着适宜的温度,浮动不可超过两度,所以炉火的掌握很重要。
我需要在半小时内准备一壶热水,用来泡茶和洗漱。
炉台上放着陶瓷土罐,加入八分满的水只等它沸腾。
我有些热,因为离炉子太近。
室内光线太暗,相比较现下照明,这里简直就是返古的生活色调。
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秋意袭来,我竟觉得有些冷,等关上窗户,转身时一个女人出现在眼前。
我惊了一下。
藕色过膝长衫,竟是光着脚,雪白肤色有些刺眼,乌色长发散落双肩。
她微眯着眼瞅了我一下,转身落座在炉边不远的长榻上,一双脚垂在半空悠悠地摇晃着,单手撑脸,似是在小憩。
不用多疑,眼前的女人就是那个小姐。
掉在地上的薄毯似乎在提醒我赶紧给那位小姐盖上。
我尽量小声地走过去,拾起薄毯轻手轻脚披在女人的身上,准备转身查看炉台的水时一只手被人紧紧握住。
心头一惊,差点吓得魂魄飞走。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才缓缓开口:“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吗?”
女人紧握的手带了力气往自己跟前拉了一下,微眯的双眼竟特别好看,有种春水映梨花的感觉。
不过,我觉得她应该是有些视力上的问题。
她放开我的手,随后仰面躺在长榻上。
透过窗外的天光,白皙的肤色居然闪现一层光晕,美丽的容颜,精致的五官,不可否认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
宛若天仙。
想起教长姑姑的话:小姐性子冷。
的确,算是领教了。
泡茶,却也不难,但也不易,我是学了三天,还挨了骂,受了体罚才记住的。
但我不知道小姐喝的茶叶是何品种,钻入鼻中的味道感觉是苦的,头道茶水发红,等成品后只有微红,颜色倒是好看的。
脸盆很重,我搬动的时候格外吃力,怀疑至少十来斤,通体白色,像是白瓷又像是白玉。
小姐恍惚地看着地上的脸盆,眉宇微蹙。我惊觉不妙,恍然大悟后又将脸盆搬回原位,快速拧了毛巾然后摊开递给她。
好在她没有别的反应。
可我的心一直惴惴不安。
小姐的一双玉足很美,纤弱雪白,足温比我的手心还热,我只能在热水里浸泡后才敢给她洗脚。
我很好奇,为何洗完脚的小姐仍旧光着脚。
但我也只有在心底里打个问号罢了。
午饭是那个叫阿蝶的送来的,我知道她,令妈妈的远房侄女,蛮好看的侄女,鹅黄色外套,一双绣着花的锦鞋。
或许是电影看多了,绣花鞋令我不安和焦虑,导致我都不敢和那个阿蝶对视。
那人离开前似乎刻意看了我一下,更叫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两素一荤一汤,清淡却精致的菜肴,汤明明没有肉,只有一些菌菇和蛋花,却能嗅到肉香味,看来这里的厨子也是拥有高超的厨艺的。
按照教长姑姑的要求,小姐吃饭期间我是不能离开半步的,虽然不需要做些什么,却要一动不动站在一旁。
我是有些饿了,肚子也极不配合的叫嚣起来。我有些窘,赶紧低下头,只希望正在吃饭的小姐没有听见。
二十分钟后,我收拾饭桌,很快两名稍年轻的佣人进来收走剩余饭菜和餐具。
炉台上的水又沸腾了,我赶紧泡了杯茶递给小姐,但小姐并没有接过茶,我抬头看去。
小姐瞅着我,乌色的眼眸深不可测,红润的唇瓣微启却又恢复平和。
我就像不及格的考生,回过神来端着茶杯退到一旁,或许是心慌了,滚烫的茶水喷溅在手上,我咬着牙,愣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似乎能够感觉到小姐那双深邃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
我害怕这种压抑,便举着茶杯躬身道歉起来:“我错了,小姐。”
我不该将滚烫的茶水递给她,这分明就是工作上的重大失误。
犯错,便是要责罚的。
“我马上去教长姑姑那里领罚。”我将茶杯放下,刚要转身离开,却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那就是不该在没做完手头事情时去做其他事。
我闭了一下眼睛,感觉世界末日降临一般,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对小姐,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摊开,额头紧贴地毯。
我是个在紧张时会笨嘴笨舌的人,所以此刻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姐从长榻上起来,雪白的脚出现在我眼前。我等着她的责备,虽然害怕,却没办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不知道过去多久,小姐的脚朝我迈了一小步,这个距离刚好一脚踩在我的手背上。我咬着牙,硬是不敢吱声,离开地毯的额头再次重重地贴了上去。
她除了性子冷,脾气也古怪的很。
踩着的脚移开后并没走,而是蹲下身像是在看我的手。
她的体香是幽幽的梨香,与这屋子里的香味有些不同,多少隐约夹杂些奶香味。
总之很好闻。
我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小姐再次起身,这次她好像回到里屋去了,因为我跪在地上至少十分钟都没听到身旁有何动静。
生平第一次给人下跪,腿脚难免有些不适应。我搓着发麻的小腿,隐隐觉得某个角落有双眼睛在窥探。
心脏漏跳半拍,我抬头朝周围望去。
脸色瞬间发白,若非心脏强大,真的会当场晕厥过去。
小姐披散的黑发和雪白的五官出现在屏风一侧,当我看见她时,她的嘴角竟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弧度。
这不就是恐怖片里的场景吗?
我瘫软的坐在地上,浑身发怵,顿时冷汗涔涔,失了思考的能力。
这之后,我便更加畏惧小姐,明明拥有一张神颜,却让我寝食难安。
甚至连梦里都是白日发生的一幕。
连续两日糟糕的睡眠搅得白天的我屡次出错,不是打翻茶杯就是收拾屋内卫生时遗漏某个角落,要么就是忘记给小姐准备泡脚水。
教长姑姑领着我去了一处偏僻的宅院,与梨阁不同,这里一草一木都降了等级,青砖绿瓦不复往日光彩,仿佛被打入冷宫的凄凉地。
我一惊,浑身鸡皮疙瘩,赶紧跟上脚步,害怕极了,却又不得不询问来此的目的。
“这两日你屡屡工作失误,小姐并未体罚你,但规矩不能坏,等会儿领了处罚后暂且今晚在这里住下,等小姐的通知。”教长姑姑回应我的疑虑。
我好像听见乌鸦在耳边啼叫。
“今晚住这里?”我不可思议得问道。
教长姑姑冷眼看我,可并未说话,直接将我带到一个屋子里。
周围的窗户都被黑布蒙上,只要关上门便是漆黑一片,一点光亮都不可能有。
难道我要被关在这里?关禁闭就是所谓的惩罚吗?这个年代怎么会有这种变态且违法的事发生。
可是我根本不可能有反抗的能力,就算死在这里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当初被带到这里就是一步没有退路的死棋,我甚至连梨园和庄子在地图的那个角落都不得而知,谈何反抗。
我不信鬼不信神,却在这个时候又无比相信,果然是可笑的。
“傍晚会有人送饭,天黑之前有人带你去孤园。”教长姑姑说。
“那我是要老死在这里了吗?”我还这么年轻,本有大好年华,怎么就客死他乡,还死得如此凄凉。
教长姑姑走到门边,扭头看我。“要是小姐想起你,或许你还能回去。”
话音刚落,门就被哐地一声关上。
黑暗笼罩,无边无际,我蜷缩在墙角,周围静的可怕。
肉体上的惩罚或许很疼,可是精神上的处罚更叫人奔溃。
我感觉自己产生幻听,总觉得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一个个面目可憎的分不清男女的苍白的脸向我靠近,地上窜出拳头大的老鼠。
我大哭起来,发现只有大声哭泣才能缓解恐惧,所以我一直哭,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哭到眼泪干涸,哭到笑。
是的,我居然大笑起来。
我一边笑,一边斥责这二十四年来的不公平,我恨自己的父亲母亲丢下我,恨后妈为还债将我送到这个鬼地方,恨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总是在家中排挤我……
一桩桩一件件,我觉得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我好累,又渴又饿,耳边呜啦啦的嘈杂声像是催眠曲一样。
我庆幸自己能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处于昏睡的状态,因为这样才能打消来自黑暗带来的恐惧。
我有点低血糖,平日里兜里都要装一两颗糖果,而这次没有。
也好在没有,要不然怎么昏睡过去呢。
当我再次醒来已经躺在一间家徒四壁模样的房间,昏暗的灯光,木桌上有凉掉的饭菜。
嘴里微微发甜,应该有人给我喂了糖水。
脑袋很疼,艰难地爬起来,狼吞虎咽地吃掉饭菜,因为饿极了,所以顾不得到底那饭菜好不好吃。
这里应该就是教长姑姑嘴里的孤园。
我趴在窗户往外看,暮色暗沉,唯有墙角的小灯发出微弱的光芒,院子里很荒凉,看得出几乎没人打扫,梧桐树叶落了一地。
“喂!醒了?”
我一个踉跄差点没背过气去。
一个寸头的女人突然出现,嘴里叼着细烟,衣着泛着旧色,中指上明晃晃的戒指有些刺眼。
“你是第十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寸头女咬着烟将我打量一番,干笑一声,“来了这里要么终身于此,要么卖去暗河,你选哪种。”
我被她的话噎住。
卖去暗河?这种非法之事居然也干得出来?不过想到自己所谓的“卖身契”,突然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个世界太多常人无法预料的事,你可以想象不到,但绝对不代表它不存在。
我不想讨论暗河,但对寸头女口中的第十一个很感兴趣。
而她倒也饶有兴致的跟我说了。
小姐名叫姜虞,很好听的名字。
是庄子和梨园的继承者,还没过三十岁生日,久居梨阁,与姜家其他成员关系疏浅。有过一次失败的恋情(据说当时闹得动静很大,至于多大,不得而知),之后沉迷自我世界,再不与人社交。
令妈妈为小姐招了很多贴身服侍的人,有男有女,全部因为各种原由被冷处理(没人能够接受小姐待人的态度,所以基本都被送走,这里的送走不必过多解释)。
所以我是第十一个服侍小姐的仆人!
寸头女猛吸一口烟,然后舒爽的吐着烟圈,扭头看我。“我也是其中一个,你信吗?”
我点头。
这有什么不信的。
可我好奇她怎么会留下来。
“我喜欢她,不,可以说,我是爱上她了。”寸头女仰头靠在窗廊上,脸上竟露出一丝情意。
我手臂上的汗毛开始竖立起来。
“你是……。”我没好说出口。
“女同,呵呵。”寸头女接过话,又说,“没几个人会不爱她,她那么美,又那么吸引人,你不觉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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