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璞环顾四周冷冷发话,倒让堂内堂外的气息为之一滞。
一众看客见过杀人放火死不悔改的死囚,但是,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嚣张狂妄的人犯,这番作态落在他们眼中也显得分外怪异。
在众人注视之际,王璞对着郭斗轻蔑一笑,淡淡相问:“郭仓子,这么快就忘了我交代过的话了?你是否觉得此刻有人照拂了,就能一味矢口否认、抗拒到底?”
郭仓子自然记得王璞临走时的告诫:我知道你一到县衙就会痛哭流涕,还会反咬一口告我设刑逼供;你大可去做,只是真相大白后你再也没有从轻发落的机会。
他算是被王璞吓破胆了,见了此人的威胁就忍不住手脚哆嗦,但心里的侥幸情绪还是驱使着他继续赌下去:“县尊,你也亲眼看到了,王璞在公堂之上也不忘对小的威逼利诱,可见昨夜他是多么的凶残暴虐。小的向来都是本本分分从不敢逾矩一步,却被王璞酷刑折磨了整整一夜!县尊,你可要为小的做主啊!”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王璞径直下了断言,而后面向黄友拱了拱手,“草民既然敢于当众击鼓,必然是有所本。但今日行事并不全然为王家申冤,更是为受过墨吏欺压,却不敢吭声的咸平百姓做仗马之鸣!”
“好一句仗马之鸣!”
“说得好!”
听王璞说得大义凛然,黄友与戴崎也听得有些上头,感叹着各州各府墨吏横行,多一些心怀正气的读书人才是天下之幸!
正值感叹间,王璞的话音再起,却是把矛头对准了宋义,满满都是冷嘲热讽。
“宋押司短短两日就全数追回了赃物,足可称为天下楷模,或许还会得些赏赐也犹未可知。不过呢,对于是谁提供的赃物、赃物充公后会不会感到格外肉疼,我倒是很有兴趣猜上一猜。”
这话隐含的意思极为丰富,当中有黄友猜到了的,却也有无法确定甚至听完之后暗自疑惑的。但他见王璞神态轻松话语笃定,索性不闻不问听此人慢慢揭晓谜底。
而王璞一边说着话,也笑吟吟的看着宋义:“宋押司,你与众同僚不眠不休连续奔走,都如此辛苦了,想必不愿自己破费。而刘帖司却对你鼎力相助,那么,这批赃物会不会也是他慷慨解囊的呢?”
“简直是一派胡言!”宋义斥责的相当坚决,但面上却有些许色变。
“啧啧啧!”王璞摇了摇头,再度揶揄道,“诸位且看,堂堂咸平押司对上一介人犯竟然眼神躲闪,还真是稀罕!宋押司,细究起来你只不过是个从犯而已,值得如此心虚吗?”
黄友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见王璞始终维持着云淡风轻的举止,而宋义却是气焰全消,心中也愈发笃定。
不过,作为一县之尊,在事实揭晓前面上的中立态度还是要有的。他当即假意斥责道:“王璞,公堂之上不得造次。本官让你回禀罪证,你也休要拐弯抹角了,还不速速将其公之于众!”
“草民正有此意。”既然宋义的气焰被压制住了,王璞也没有必要对他穷追猛打,对着黄友正色说道,“郭仓子昨夜坦诚窃取绢帛九匹,李骥、杜武借着查探外仓的机会也私分了九匹,即便如此,还是有整两百匹不翼而飞。甚至其中隐情连郭仓子这个作为从犯的守仓人也不知晓,属实蹊跷。”
黄友与戴崎听得对视一眼,缓缓颔首。
第一次断案之前,他就察觉到了不妥:咸平不过屁大点地方,不管是仓子还是衙前作案,所得赃物要么私藏于家宅,要么私下寻人发卖,总会有迹可循,断然不会出现在案发五六日后还找不回赃物的情况。
然而,限定时日后宋义大张旗鼓的忙活了三日,竟然是从王璞的租住之处起获赃物,稍微结合断案时新发现的疑点来看,此举未免做得太过刻意了。
若说授意宋义经办此事时,除了试探之外还存有一丝信任,待到宋义漂漂亮亮的交卸差事,他已经把此人划入到共犯的行列。
赃物的去向始终是本案的疑点,同时也是案件的突破口,若是王璞被衙役监视之余还能窥破当中的玄机,那就有些难能可贵了。
只听王璞继续说道:“尽管郭仓子还在百般狡辩,去李、杜二人家中也未必能够起获赃物,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还有一项证据是白纸黑字,想赖都赖不掉的!”
话到此处,堂中诸人面色各异,黄友却是略感失望。
“此案的秘密隐藏在账目之中。”王璞高高拱手,建议道,“县尊,何不就此请刘帖司取来绢帛账目一观?”
三日之前,黄友已经看过了账目明细,没有发现问题。此刻,乍然听闻王璞竟把证据引到了账目上,不禁心生疑窦。
不过,考虑到对方总能从细枝末节中察觉到更多的讯息,而且话语、神情都很有底气,他便对着戴崎稍做示意,让此人再走一趟。
堂外听审的刘帖司已经面色大变,转身就往户房疾奔;但戴崎的脚步也不慢,与他一前一后入了户房。
片刻之后账目取来,刘帖司也强撑着心绪站立堂下。
王璞径直翻到最后两页,稍微扫过一眼,见没有涂抹改动的痕迹便把账目递还回去,简单提醒道:“县尊可对照四月的细账算算当月结余,则此案可大白于天下。”
“四月?”黄友微微愣神,但还是命人取来算盘照着去做。
便在此刻,刘帖司却是嘴巴大张,突然委顿在地。
除了“噼里啪啦”的算珠撞击声连番响起,大堂内落针可闻。仔细对过一遍细账,再凝神核算了两遍,黄友得出了最终的数目,同时也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四月的结余数目是一万六千一百零一匹,而刘秉义的记载则是一万六千三百零一匹,他还记得对方回报过这个数字。
然而,百位上平白多出的两横,却完美的解释了外仓绢帛能不翼而飞,但赃物却无从追索的重大疑点。
在整个做账过程中,有帖司、仓子、衙前逐条对账并签字画押,又有押司核查用印,所有环节都有人把关,而且当时的账目的确没有问题。但是,就在账目存档时悄无声息的添上一笔,就给刘秉义提供了后续操作的巨大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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