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关窗的这一刻,刘婉清回头,静静看了看小轩窗外的青天。太平二年上元节这一天,云破天晴处微微漏出汝瓷清新的釉色,釉汁流垂,愈到天际愈加浓烈,于是在天底边缘凝聚成灰黑的色彩,那便是西岭。只是雪气未消,万山带盖。

她撤回目光,关好门窗,整理罢身上薄纱衫子,默默地坐回书桌旁,跟随纤云一同学习今日教授的乐谱。

穿越后流落青楼,注定已无任何前程可言。作为刚入行的新人,刘婉清最初的任务就是在西苑学习成为艺伎所需的各项才艺。几日后,刘四爷见她应对有度,谈吐得体,为人又温顺乖巧,心上难免存了几分好感,更为留意培养。

“多听、多看、少说或者不说。”这是刘妈妈给她教的第一句话,也成为刘婉清的座右铭。于是一起学艺的纤云在闲谈时,她便静静地坐在一侧低头做女红,听她说到动情处,林婉清也会抬头,会心一笑。

而这个女孩的谈资,无外乎这个小小西苑内的种种琐事,某人与某人交好,某人与某人口角,某老师严厉,某老师宽容,某个客人脾气乖戾,诸如此类。不过每每最终,她总会说起故乡。

此时便满怀欢欣地叙述,自己小时候在家乡的某条河边浣纱,远远地瞥见外乡的少年打马而过,身姿矫健,留下一地烟尘的情形。翻来覆去都是这些毫无新意的话,但见她慢慢好转,林婉清心里也觉得欢喜,于是也多了几分耐心,故意诘问不休:“他也瞧见你了吗?”“那人是谁,你没和他说说话?”“他穿什么衣裳?”在这样似乎永不知疲惫的回想中,绣花针浅浅刺破丝绸,将抛弃她的故乡和未来的憧憬合股并线,绣成一幅动人的图景。

每当此时,纤云总是目光熠熠地直抒胸臆:“将来……若是能挣钱赎身,再找个踏实人嫁了,此生也算安稳了……再不济,找刘四爷这样的人也行……”

刘四爷性情乖戾,御下严苛,众姑娘都怕他怕的紧。只有在刘妈妈跟前,刘四爷像是换了个人,温柔的不像话。刘妈妈是以前的伎馆行首,脱籍后便跟了他,这也算是众所周知的事。

纤云论及此,总是会将话锋一转,安慰自己“我这样的人,有人要就不错了……”

“你会遇到真心待你的良人的。”刘婉清不愿听她这般作践自己,于是开口打断她自怨自艾的情绪。但少女怀春的心思并不会因现实有丝毫削减,等哪次粉楼随宴回来,或遇到长相清俊的客人,纤云总要从那男子的发冠形制一路描绘,直至衣服的褶皱、袍摆的纹路、皂靴的云头为止。其实她清楚,自己的一生与那样的人物不会有半分瓜葛,但是她还是愿意按照各自的喜好和认知在心中勾勒出爱慕的少年的轮廓,让这个绮丽偶像在冷清的西苑中无处不在,陪伴和安慰自己青春而寂寞的心。

某日三更,刘婉清脱衣欲睡,刘妈妈从外走入,四下一顾,询问她道:“怎么只有你一人?纤云呢?”

刘婉清抬头答道:“前厅有客人点名叫她随侍,已经出去多时了。”

刘妈妈思量片刻,随即吩咐道:“今晚客人有点多,你随我来,到行首娘子那里搭把手,闲暇时你也可以观效学习。”

刘婉清眼前一黑,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该来的怎么也躲不掉,人在屋檐下的道理她自是懂的,遂连忙答应了一声,换上衣服,跟随刘妈妈往前面粉楼去了。

自入伎馆以来,刘婉清局促在西苑,未曾出门,今日得遇机会,所以一路上贪看:西院出来,沿径植瘦竹,绿意森森,二人一前一后,沿松亭、转药栏、往前便是转曲回廊。回廊连接街边一座楼,粉墙鸳瓦,前后多植桃粉杏花,春日开的烂漫,接天连地的粉色灼人眼睛,大家都叫它“粉楼”。说来这个刘四爷品味真是不俗,楼内装潢雅致,堂宇宽净,各有三四厅事,也是一色绿油吊窗,开窗便可见修竹湖山,美不胜收。“果然古代人会享受!”刘婉清心说。

正胡乱思想着,刘妈妈忽又嘱咐道:“你机灵点,看行首娘子眼色行事,万不可自作主张!”刘婉清赶紧答应了一声“是。”

刘妈妈还待要说什么,就有小厮上前附耳说了几句话“有贵人来,说是义亲王府上,说要见管事妈妈。”刘妈妈听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素日并不和王府有来往,为什么今日打发人来?”一面想一面令“快请”,急走两步,又转头吩咐道:“你先在此处稍等,我去去就回,不要乱走。”

刘婉清又屈膝答应了一声“是”,便倚门站定,驻足目送刘妈妈远去。

刘妈妈来看时,见那二人身着箭袖黑衣,脸色阴沉。待要问时,二人将腰间金牌亮出,确是王府长史官,忙接进厅上坐了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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