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桥,林子越发密了,遮天蔽日的柏树如绿色火焰,散发着极强的山林气息,空灵而幽寂。
一座满是爬山虎的房子出现在眼前,屋前的小院收拾得异常干净。不远处有条清澈的小溪从山上流下来,有种置身世外的超然。
“这屋子有些年头了。看这爬山虎,夏天必定绿油油的,好不阴凉。”崔智赞叹不已。
“是啊,爬山虎是我哥哥亲手牵过来的,我们称它山房。”二娘让三人坐院子里等,自己进屋半日,拿着七包炙贴出来。原想烧了热水给刘厚洗脚,再教他怎么使用。反倒是刘厚不好意思,死活说怕熏着姑娘不愿意。
二娘无奈,只得让他脱了鞋,在他涌泉穴上重重地按了数下,确认刘厚记住才收手,又仔细叮嘱道:“晚上睡觉时贴,要贴满四个时辰,连续贴直到耳鸣消失。”刘厚自是感激不尽。
“刘大哥你这是痼疾,换季的时候容易复发。灸帖若用完了就按这个方子去熬,应该可以缓解。”
“有劳姑娘了。”刘厚双手接过来,见墨迹未干放在桌上。
公子惊呼道:“姑娘这一笔字可真漂亮。”崔智凑过来亦夸道:“女子写簪花小楷的多,姑娘笔力雄奇博大,字体方严浑阔,不简单不简单!”
“山中无事,临摹着玩的。”二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黑脸,不放心道:“刘大哥,若明天还要赶路,今晚不可以饮酒,季节交替,舟车劳顿最容易复发的,切记切记。”
刘厚感激不尽满口称是,崔智笑称今晚你的酒我替你喝了。公子悄悄放了一锭银子在桌子上,二娘忙退回去道:“山里远离市镇,平日里自给自足,钱对我没用,臻大哥拿回去吧。”
公子说哪有看了病不付诊资的,何况还拿了你一大包炙贴。双方推了半天,二娘终究怕碰到他的手,羞涩地接过连声道谢,转身从柴房里拿出一大袋栗子定要送他们。
公子对这个淳朴的姑娘印象不错,笑着让刘厚收下。刘厚拿出一粒问:“姑娘你们这儿是不是盛产栗子?香芋山北边那条官道,路上堆满了砍下的树,栗子滚的满地都是把路给堵了,后来问了乡人我们才转道走这边的。”
公子笑道:“幸亏绕道了,要不然你倒下真不知怎么办。”
“香芋山那儿都是七叶树,结的果实叫马栗,有毒的。从我爷爷辈已经砍了很多七叶树,可是砍得不如长得快。
听说官家要修宫殿,近来有人来楚山收树,这树本就不受欢迎,如今还能卖钱,乡人都去砍树了。估计没来的及清理就把路堵了。
这个是板栗我家院子里种的,放心吃。”二娘笑了。
“哦?怎么区分?”公子问。
“你就看栗壳斗上的刺,又密又长又扎手的是板栗;马栗的刺稀稀拉拉的,更秃一些。人畜都不能吃。不过马栗入药可以治腿脚疼痛和肝胃气滞。”二娘露出小女儿的娇憨一笑道,“蒸熟了倒也能吃,只是口感不如板栗。”
她的声音清透明亮动听悦耳,公子再次打量起了这姑娘,她的脸虽污糟糟的,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却不难看。他忍不住打探道:“二娘家里还有哪些人?”
“没了。”她戴上斗笠转身出了院子,众人只得跟上。
看着她高挑苗条的背影,崔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无疑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姑娘,裙子满是补丁;斗笠下的头巾把她罩的灰头土脸,像个八十岁的老妪。她虽是乡里人装扮,却没有普通农妇的粗鄙,反而有着与之完全不匹配的谈吐和礼数。
“这荒山野岭的你一个人住不害怕吗?”
二娘摇摇头笑道:“我也不常住这儿,有时进山里捡果子便在此歇歇脚。”
“我们走来的这一路全是银杏林?这儿银杏果很多吧?”崔智指着路边的林子问。
“银杏果得秋季来捡,那东西有毒也不能多吃。”
“不是能入药吗?”
“对,适量不可以大量。去年秋天有个乡人来找我,说他母亲全身痉挛抽搐,不知是何原因。
细问后才知道老人每天捡了银杏叶泡水喝,她只知道银杏能入药,却不知药铺买到的银杏叶跟捡来的完全不一样,银杏得经过炮制,跟其他草药一起煎着喝才有药效。”
“原来这也有毒啊。”
“说起这个我倒想起小时候的一件趣事,有次我和两个玩伴一起剥银杏果,第二天一个眼睑肿胀满脸红斑,另一个手臂上出现了针眼大小的红点瘙痒多日。而我剥的最多却没事,所以中毒也看个人体质。
几位大哥一看就是从城里来的,沿途少碰野果,更不要贸然生食。”三人纷纷点头称诺。
“姑娘平日住哪里?针灸是家传的吗?”
“是啊是啊。三位大哥沿着这条路走,绕过两个大拐弯,就是官道。这边有条近路,我还要回去插秧,就不送你们了。”二娘走到桥边停了下来,刘厚再次深深作揖,二娘还了万福,就此别过。
转过弯就是一个深潭,潭水极深清澈见底。独特的楚山风貌和清澈见底的溪水交相辉映,蜿蜒俊秀述说着它的诗情画意,再绕过一弯豁然开朗,梯田就在眼前。
“主公,我觉得那姑娘没说实话。”崔智驾着马车先开口,“我看过灶台,一个不常住的人不需要那么多柴。她识字已经够奇怪的了,怎么还用禁步?”
“那个禁步我也看见了,很别致。”公子若有所思道,“难道她在刘厚倒下前没在插秧,见我们出了事才跑过来的?”
“嗯。否则怎么种个田,脚上没泥,反倒脸上都是泥。”
“什么意思?”刘厚问。
“她不希望自己的脸被人看见。”崔智甩了马一鞭子,“她的脸应该很白,她给你施针时露出了一段手腕,白皙细腻,根本不是农家姑娘的皮肤。”
“哼,就你机灵。她救了我,还送了我们一大包栗子,我觉得她是好人。主公你说呢?”
“她的字真好看。”公子从怀里取出方子再次端详起来,“她懂的可真多。”
“她懂得也太多了!她的字,怎么说呢……像个老人。”
“你妒嫉人家字写得比你好!”这次连公子也笑了。
“十个俏婆娘九个是骗子。”崔智驾着车又唱起歌来:“残红水上飘,梅子枝头小。这些时,眉儿淡了谁描?因春带得愁来到,春去缘何愁未消?人别后,山遥水遥。我为你数归期,画损了掠儿稍。”
公子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那场让刘厚失聪的战争,不自觉地回到了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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