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楚王寺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大清早便往南渚城赶,袁臻看到闲云慢过,层林渐染,溪水澄澄,还有山林间错落有致的农家小屋,心想做个山里人终日与动物为伴,倒也是神仙日子。

行至香芋山分岔路口时已近午后,一边是依山而建的官道,另一边是通往楚山梯田的窄路,袁臻吩咐道:“刘厚,我想去看看梯田里的禾苗。”

马车向窄路拐去,行了不久果见梯田里的禾苗绿油油的,长势喜人,三人高呼此路虽偏却风光宜人。

袁臻问刘厚:“还记不记得救命恩女。”

“当然记得。”

“那我们去看看她?”袁臻笑着问。

“好嘞。”刘厚再次掉转车头朝梯田后的山房驶去。

“平白无故的见了说什么?”崔智觉得莫名其妙。

“她治好了刘厚,来谢谢她啊。”

崔智看了一眼袁臻手边的衣料别过头去。他还记得那满脸污泥的女孩——头戴斗笠,随性潇洒,侧首垂目,松弛自在。其实他也想一窥那女孩的真面目。

正值盛夏,山房长满了爬山虎,绿油油的掩在柏树林里非常漂亮,可是屋里空无一人。

“此处真乃人间清幽之地。”袁臻感叹道。

“看见了吧,当时那姑娘就说不常住,你还说她骗人。”刘厚嘲笑崔智。

“我觉得她仍住这儿。”崔智指着院中的桌椅道,“若没人怎么院外落叶满地,院内这么干净,连桌椅都没有灰尘?”

袁臻只觉得这次走过来要比上次累,此时腿脚酸麻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打猎错了筋,他说:“那我们就借宝地坐下歇歇,顺便等等看吧。”

“你们说那姑娘会不会成亲去了?”刘厚好奇地问。

“成没成亲不知道,这儿有孩子。”崔智指着角落说,“看,那假蛇是孩子的玩具。屋里桌上还有一件没做完的小儿肚兜。”

刘厚正待要反驳,远处传来了孩童的声音:“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留……留能接什么?姑妈我不会。”

“流年莫虚掷,华发不相容。”这是二娘丝滑悦耳的声音,袁臻激动地想站起来。

“妹妹输了,我又赢了。”一个小男孩大声叫着,紧接着是小女孩的哭声,“你成天和姑妈在一起,我娘不教我的。”

“兰儿不哭,姑妈今晚教你,明儿我们再比。”

哥儿跑进院子发现有人,走到袁臻面前问:“你们是来找我姑妈看病的吗?”

这孩子眼睛大大的,皮肤雪白,十岁不到的模样,见了生人一点不怕,“我姑妈在哄我妹妹,她太笨了,什么也学不会。”

袁臻和崔智都笑了。

“哥哥还说我笨。哇。”好不容易哄好的兰儿又哭了。

二娘没料到院中有人,抱着兰儿手忙脚乱地行了万福。

果然如崔智当初所言,此女皮肤雪白,一双大眼睛透着聪明劲,左眼下有一颗淡粉色的痣,就像点缀在花瓣上独一无二的花纹。

那乌油油的头发被她用簪儿随意挽了起来,虽是农家姑娘的朴素打扮,反倒显得她天然去雕饰,像一株最新鲜、最迷人的深谷幽兰。

她的腰间仍戴着竹葫芦禁步,搭配了流苏出奇的别致。崔智总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袁臻的表情夹杂着三分期许七分羞赧,仿佛这一切对他而言是全新的经验,他刚想起身说话就被兰儿打断了:“哥哥坏,姑妈不准喜欢他。”

哥儿看不惯妹妹撒娇,从墙角抓起假蛇去吓唬。兰儿在二娘怀里扭来扭去地尖声大哭,把她手里的扇子打飞了出去。

哥儿转到二娘身后不断地挑斗道:“昨晚你不是说不怕蛇吗,怎么怕了?你就是个说大话的爱哭鬼!”

二娘抱着兰儿转身用脚驱赶哥儿,哥儿急着把竹蛇往妹妹脖子里塞,却碰松了二娘的发簪,一头乌发倾泻而下,长发及腰,发丝在阳光下绽放出耀眼的光泽。袁臻刚想弯腰去捡扇子,却看呆了。

崔智忙走上前接过兰儿,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小丫头渐渐止了哭声。

二娘捡起簪子快速把头发笼好,一把抓住哥儿骂道:“你这是做哥哥的样儿吗?你怎么答应姑妈的?还玩蛇?是不是又要姑妈挨家挨户替你道歉去?”说罢拗断了竹蛇往柴堆里扔去。

哥儿红了脸讪讪地跑了。

二娘旋即从屋里拿出茶叶,提了一壶水,戳开炉子顿茶,问道:“可是为刘大哥而来?炙贴用完了?”她微笑着欢迎他们的突然来访,亲切却又不过度热情。

刘厚摆手道:“没有没有,姑娘给的贴太管用了,我已经好了。”

“今天就是来谢谢姑娘的。”袁臻拿出尺头道。

二娘忙推回去道:“你们当初给过诊资了,没这个理。”

崔智见她死活不肯收,拍着手里的兰儿说:“看姐儿这满背心的汗,风一吹容易着凉。这是苏州绢,最适合做夏衣了。姑娘留下给两个孩子做身衣裳吧。”

果然她低下头不再言语,轻轻道了谢将尺头小心收好。

崔智逗着兰儿道:“姑娘上回说不常住这儿,这次临时登门还真怕你不在。”

二娘看了眼崔智,他头戴珠缨宝饰帽,腰挂白玉环,左佩刀,右备香囊,一身富家公子的花哨打扮,却有着一双异常机警敏锐的眼睛,她回身看了看炉子说:“学堂里放了假,昊儿皮猴似的在家里坐不住,我便带他们来这边林子里捡些菌子。”

“我姑妈最爱吃菌子,我爹说她上辈子是只小松鼠。”肉嘟嘟的兰儿与崔智咬起耳朵。

“松鼠不吃菌子,你真笨。”

“昊儿,你再骂妹妹,姑妈不疼你了。”

“今晚你不准跟我们睡。”兰儿尖牙利嘴地跟上。昊儿朝妹妹做了个鬼脸转身跑了。

“兰儿,平日里你和姑妈住的?”崔智笑着问。

“我跟我娘住新爹爹家里,哥哥跟姑妈住学堂里。”众人看向二娘,她低着头没打算解释。

“那是我爷爷办的学堂,我爹以前也是教书先生,如今是华师傅教我。”昊儿自豪地介绍道,“我爹叫肖璟,是平宁城第一个进士,但他身体不好考上了没做官就回来教书了;我姑妈叫肖珺,是美玉的珺,不是菌子的菌。”

肖珺雪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对两个快人快语的孩子一点办法也没有,见炉子上的水烧开了,起身倒了三瓯子递过去,“家里只有些粗茶,大哥勿嫌弃。”

袁臻品了一口其貌不扬的茶,顿时眼前一亮,那黑黢黢的一条条如腐朽的木散着古老的陈气,入口却是攒了一冬的梅香扑鼻而来,连阴郁的日子都亮堂起来了,“这茶味道独特,叫什么名儿?”

“这是楚山独有的茶叶,没有名字。我喜欢把它和晒干的梅花放一起炒,口感甘馥韵美。”肖珺微微一笑,仿佛能把冬天的雪融化。

“守得梅花开,春天就不远了。”崔智也觉得味道不错。

“难怪只闻梅香不见花,若没有名字叫梅花小种可好?”袁臻慢品片刻后问。

肖珺惊讶地看向他,心道他怎么和我想一块去了。

袁臻又喝了一杯问:“姑娘是不是经常看诊,才刚哥儿一见我们就问是不是来看病,想来远近闻名。”

“没有,楚山在平宁城和南渚城中间,这边的百姓去哪儿都不方便,有时会来找我看看,我也不是所有病都能治的。”

“我姑妈是个很厉害的大夫。”昊儿悄悄地对刘厚说,“还有人专门从平宁城跑来找她看病呢。”

许是谎言又被戳穿了,肖珺低下头不再说话。

“我姑妈可聪明了,她做的蜜饯还有人来买。”兰儿不甘示弱。

“给孩子喂药很困难,我就按着自己的口味做了白糖金桔,干草李子,糖腌山楂,孩子们为了吃果脯也就勉强肯喝药了。有些乡人自己喜欢吃,要的多我就收一些钱,还是送的多。”

“姑娘可真能干。”

“山里人什么都得自己来,算不得什么。”肖珺抱起侄女问,“咱们睡一会儿吧?”

“我不想睡。”

“那你靠着我。”肖珺娴熟地抱起了兰儿,边摇边走了起来。

“姑妈。”“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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