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晓燕自然应下,两人并肩仔仔细细将首饰的册子翻了个遍,挑出不少款式,让人记下来,改日送两家府上顶好的料子,打出成套的头面来。

翻完了首饰,两人索性下楼去,一件一件仔细看过新制的样衣,竟是找出不少新鲜的款式来,不乏别出心裁的花样与精妙的剪裁,自然是将裁缝、绣娘的名字一一记下,让他们有机会将好功夫发挥在贡料上,做出几身人见人羡的裙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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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定在了墨菊小筑,正是前次来过的涌金亭。提到此地,独孤雅荻便将霍天浩与董冰岚的事细细说与长孙晓燕,听得她直皱眉,大叹世上情之一字最是磨人。说着话,提起不少早年间的纠葛来,像是梅宴琳苦追镇北王多年不得、欣安公主在昭江楼上题词、霍天浩当众拒绝示好的姑娘,直言自己心有所属一类逸事闲话,末了不忘劝独孤雅荻当个笑话听过便是。

独孤雅荻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倒是对提到的昭江楼有不小的兴趣。

昭江楼自然大有来头,不过长孙晓燕卖了个关子,说晚上会登楼,独孤雅荻便也不再问。

午后两人一路散步去了阔海楼,路上听众人议论纷纷,议论的竟然是早间太子妃与镇北王妃在原盈阁一掷千金,让大半工匠忙活起来,几家订的东西都往后推了工期。有人骂有人叹,无非说些乱花银子、仗势欺人的酸话。

长孙晓燕听得多,自然不放在心上;独孤雅荻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评几句诸如“此人言语犀利”“此人胸无点墨”一类的话,全然是在看乐子,劝不住,便随她去了。

三月初,正是惠风和畅之时节。夏未至,春未央,不少人对于踏进茶楼,品一壶新茶,听一曲琴乐有着不小的兴趣,而早早呈上江南名茶的阔海楼自然成为首选。

除了二楼常年预留的几处雅座,午后的阔海楼早没了空座,人满为患却不嘈杂,盖因一楼中央搭起了戏台,不曾请戏班,却是有一名琴师,在重重屏风后静心奏乐,其声清洌如泉,闻者无不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曲毕,喝彩如雷。透过屏风,隐约能见那琴师蒙眬的身影。他起身行了一礼,又入座抚琴,人声渐息。

长孙晓燕轻轻挪到独孤雅荻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她:“此人琴艺如何?”

独孤雅荻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极好,不过母后说你琴艺一绝,便想听听你的说法。”

独孤雅荻扯了下嘴角,竟是皮笑肉不笑,轻飘飘地扔下八个字:“只得其形,不知其意。”

这一评价极伤人,长孙晓燕被惊到,声音略略高了几分:“有形无意?!”

临近几桌的人都侧眼望过来,见两人穿着华贵,侍女相随,又是女子,面上转过头不敢多看,回身就与同桌的人窃窃私语起来,不时听见几阵压低的嘲笑。

长孙晓燕正欲起身,独孤雅荻按住她的手,自己站起来:“南珠,去与老板说一声。”

南珠会意下楼,独孤雅荻欲走,被长孙晓燕拦了一下:“何苦自降身价?”

这会儿不必再压声,方才听见动静的都已经瞧过来,离得远的、没上心的,都被临近的人叫来看热闹,人人都盯着这一桌。底下的琴师听见了动静,亦是停了手,朝楼上望来。

独孤雅荻自不怯场,却也不必同一众人多言——纵然进得阔海楼的非富即贵,在她镇北王妃面前仍是闲杂人等,不配让她上心。

底下,有人进去屏风后面——瞧着打扮是小厮——与那琴师说了几句,但见他起身鞠了一躬,朗声向一众人解释:“小生不才,琴艺不精,方才献丑了。能得高人不吝赐教,甚是感激。”说罢便抱起琴绕出屏风来,直欲下台。

独孤雅荻已经下了楼,从屏风后面绕上戏台,在琴桌前坐下,从头至尾不曾理会他半分。

这琴师自然被气得够呛,猛地一挥手:“敢问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师从何处?”

独孤雅荻懒得搭理他,让南珠搬来琴放好。

底下有人看不下去,高声叫唤:“姑娘,你再目中无人,至少让咱知道你是谁吧?!”

“对啊,藏头露尾,故弄玄虚!”

一时间群情激奋,叫好的、凑热闹的、看戏的,乱哄哄闹作一团。

倒是那琴师站在了台前,猛地一拍桌,“哐”一声巨响让众人都安静下来,这才悠然开口:“小生庞楠钧,东山城庞家人氏,三岁习琴,迄今已有十五载,敢问姑娘有何指教?缘何便说小生弹琴,有形无意?”

“一而再再而三发问,看似求教,实则挑衅,谁给你的胆量?”

出声的却不是屏风后的独孤雅荻,而是二楼的长孙晓燕。见众人投来目光,长孙晓燕端起茶杯,在一众人的凝视之中慢悠悠喝了一口,声音不响,尽是威严,“念你是东山人氏,初到京城,不责你以下犯上,冒犯镇北王妃之罪,速速入座,虚心听教!”

“镇北王妃?什么时候多了个镇北王妃?”庞楠钧初生牛犊不怕虎,摇摇头,“小生虽未习得师父琴艺精髓,却也不算门外汉,岂是随便一个路人能指教的?”

“一曲《广陵止息》,空余吟猱,不闻愤慨,何以见才?”一直默然的独孤雅荻叹息一声,轻巧的呼吸却像是狠狠敲在每个人心上,“东山庞氏以淡远平和著称,用庞氏技法弹奏以怨恨、愤慨着色的《广陵止息》,说你欺师灭祖都不为过。”

庞楠钧气得面色涨红,正想辩解,铮然琴音已经响起,只得悻悻闭嘴。

乐曲过半,弹奏的却不是《广陵止息》,而是《平沙落雁》;所用技巧也非寻常所闻的丰满流畅、华丽柔和,而更显古朴跌宕、典雅有韵。《平沙落雁》一曲流传甚广,在座之人皆有所耳闻,说起各家各派的平沙如数家珍,常有交流切磋;如此风格的平沙多数人不曾听过,偶有一两个见识广泛的家伙想出来炫耀一二,碍于琴音尚存,坐立难安。

曲毕,不待底下人说话,独孤雅荻径直起身,隔着屏风,声音缥缈,“能将《广陵止息》弹出意者皆是刺客,是心怀怨恨之人,东山庞氏可是?你可是?”

庞楠钧猛地低下了头,冷汗顺着额角大滴大滴下落,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谅你年少无知,不追你罪责。回去了东山城,替我向你姑母庞凝带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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