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少夫人也是不错的,少爷这两年笑容多多了。”
“你知道少爷明明可以做大官,可现在就做了个御前侍卫,这可是少爷自己求来的。”
“可不就是为了表小姐,日日在宫里当差,总还是能见到的。”
………………
………………
…………
还有大婚时额娘说的那番话,“儿啊,我知你不愿,可是她回不来了!她进了那围墙,就和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忘了她吧,你和她没有缘分……”
可是,他还在等他……
那方锦帕,那海棠与容若……
无论再亲密的时候,他的眼中总有化不开的忧愁与哀伤……
呵,原来如此啊……
“快,叫大夫来,少夫人晕过去了……”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朦朦胧胧中只感到他抱起我,听到他不停唤我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我转醒过来,看到我躺在床上,他守在我的面前,握着我的手,傻呵呵的笑着。
“你是傻了吗?”我怼他。
“好夫人,小婉,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你可不能生气了,你可是要当母亲的人了。”他笑的傻呵呵的。
“我,这是……怀孕了……”我不可置信的将手覆在小腹上,这里完全没有什么变化,可是里面却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了。
“是的,夫人,你有喜了,我要当爹了。”他开心极了,似乎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抛置脑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听着他仔细安排下人照顾我的饮食,我的心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那海棠花就像刺一样扎在我的心中。
从夏到秋,从秋到冬,从鹣鲽戏花,到雨落梧桐,再到落叶秋风,大雪漫天。
我的身子越来越沉,也懒得再想其他事情。只是经常无法入睡时,拿出那方锦帕,看到上面鲜艳的海棠花,我的心就会无比的揪痛。
终于,我身在这样的家中,又怎能奢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君的怜爱又怎会属于我一人,原来是我贪心了呵。
康熙十六年,新年。
家里人都在吃团年饭,容若却没有回来。
“差人去宫门候着,少爷当值早该出宫,怎的这个时辰还没回来。不知道今天年夜饭吗。”额娘催促着下人。
“你也别急,今日皇上阖宫夜宴,怕是临时有了差事。”阿玛也并不急,在一旁饮着茶。
“来人,先把饭菜撤下去,小灶上热着,等少爷回来别凉了。”额娘细细安排着。
我的身子这几日一日比一日困乏了,可又不敢显露出来。
“夫人,小福子回来了,说是少爷早就离宫了,今日皇太后身体不适,宫宴散的早,少爷也就下班了。”
“这浑小子,又是跑哪里去了。”
“老爷、夫人,少爷回来啦!”门口的小厮扯着嗓子通报着。
“可算回来了。”额娘迎出去,“你怎的喝了这么多酒?”
我看见额娘扶着他进来,他一身酒气,面色绯红,两眼迷离,显然是喝了大酒。我便要上去扶他,却见到他抱着额娘大哭起来。
“额娘,她回不来了,她回不来了……她被皇上临幸,封了贵人……她再也回不来了……”我从没有见他这样哭过,像个孩子一般。
“阿箬有她自己的命,这是她的命,也是她的福气,你们没有缘分,儿啊,忘了她吧……”额娘安抚着他。
而我却像一个多余的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让我去安慰我的夫君吗,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宽慰他却是因为另一个女人。
阿箬吗?这是她的名字吗?她成为他心中的海棠花,妖娆鲜艳的活着;他却是我生命中的微光,将我的生命点亮。
我是没有那般的大度啊,分享所爱,我做不到……
肚子忽然绞痛起来,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了下来……
“不好啦,少夫人见红了!”旁边的丫鬟扶住我,我却已经慢慢失去意识。
只能听到旁边慌乱无措的脚步,各种各样的声音却越来越远。
“怎么样?”
“回夫人,少夫人这怕是有早产之兆。”
“孩子,孩子怎么样?”
“胎儿还未足月,胎体未正,若是现在强行生产,胎儿尚有一线生机,可……”
“可什么,孩子有事我第一个问你的罪!”
“可是夫人,若是强行生产,母体折损,未必过得了这一关啊。”
“大夫,求您,保我夫人无恙!孩子我还会有,可是我不能失去我的妻子啊!”我听到他的声音了,他的声音焦急无措,充满了自责。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夫人,少爷,少夫人醒了。”
一群人围了上来,我缓缓睁开眼睛,却看不清周围,只有无数晃动的人影。
“保孩子,保住我的孩子……”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几个字。
整整三天,我的房间来来往往的大夫、稳婆、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去,我感觉我的力气已经全部用尽、血也要全部流干了……
“哇————”
随着一声啼哭,我知道,我的孩子保住了。
“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恭喜少爷,少夫人生了个小小少爷!”
下人纷纷贺喜。
他却什么也不顾,冲进产房,也不顾周遭的血腥气和众人的阻挡,直冲进来一把抱住我。“对不起,小婉,对不起……”
“刘大人,我夫人她情况如何?”刘大人是宫里的御医,原来连御医都请来了啊。
“纳兰大人,咱们这边说。”
“纳兰大人,尊夫人虽顺利生产,但气虚血亏,现下只能以参汤吊着,但依然虚不受补,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哎,还是得看天命造化了。我开些补血养气的方子,先试着吧。”
“谢刘大人,来人,带刘大人去开方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天能醒来的时间并不多,总是睡着比醒着多,精神也一天不如一天。我能感到生命从我的身体里一点点的流逝。他几乎寸步不离的陪在我的身边,皇上给了他休沐,不用当值了,他更是几乎黏在我的身边。
我醒着的时候,他便念书给我听,给我讲见闻的趣事。
我睡着的时候,他便一直握着我的手,一刻不离的盯着我的眉目。
一日,我醒来,见他攥着我的手睡着了,我便伸手抚摸着他长满胡渣的下巴,扎扎的。一脸憔悴的他可一点都没有偏偏公子的模样。
我似乎惊醒了他,他见我醒来开心极了,扶着我半坐着,喂我喝了药,又问我想吃点什么,他安排下人去做。
我摇了摇头,“夫君,陪着我就好。”
我让他打开我的首饰匣子,拿出来那方锦帕。
“这个是……”他抚摸着这方旧锦帕,上面原本鲜艳的海棠花已经褪色,不见了原本的鲜艳,只有容若二字越发清晰了。
“夫君可还认得,这个是当年你给我的锦帕,这么多年了,始终没舍得还给你。”
“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你那是是个鼻涕鬼,一脸的眼泪鼻涕。”他笑着,满脸宠溺。
“那日一见,你便在我心上了……其实,我一直在找容若,却也不知这个是不是你的名字……后来听说了纳兰性德字容若,名满京师,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十七岁入国子监,十八岁考中举人,十九岁会试中第,为贡士……所有的姑娘都想嫁你,我便求了爹爹,想尽一切办法帮我促成这门婚事……我知道我爹爹用了些手段,可是,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啊……”
“那个穿着黄色罗裙的小姑娘,小小年纪见识不俗,古文诗句张口便来,我一直记着,却没想到会是你,以致大婚之夜冷落了你,对不起,是为夫的错。”
“不,这些年得夫君相伴,我还能为你添一子,我此生已经足够了,真的……”
他拥住我,紧紧抱住,“别瞎说,你还要长长久久的陪伴我,我们还要一起读书,烹茶,写诗填词……”
“我之前因为阿箬的事情,心里总是不能放下,对你多有亏欠,直到如今,我方才明白‘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小婉,是我太不懂珍惜。多给我些时间让我补偿好吗?”
长生天啊,能不能给我再多一些时间,再多一点……
凌波欲去,且为东风住。还留取,冷香半缕,第一湘江雨。
这样的日子,让我熬到了春日,院子里的杏花开了,满院芬芳,真真是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我今天精神不错,你陪我在院子里坐坐吧,我想看花。”我央求他。
“好。”他把我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抱到院中。
我看着漫天飞落的花瓣,伸出手去,一片花瓣落在我的指尖,柔软的像他的唇,像他的眉眼,像他眼中的春水……
“夫君,可否再舞剑给我看,你在花下舞剑的模样,真美……”
“好”他安置好我,便提剑而上,在漫天花雨中飞舞起来。
矫健忻长的身姿,俊朗英气的面庞,手中的剑如翻飞的蝴蝶,飞舞在杏花丛中。
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杏花微雨的江南,他手撑着油纸伞,天神一般出现在我的面前,“小妹妹,你是迷路了吗?”
若有来生,请许我再找到你啊……
在杏花微雨的江南,我会在那里等你……
康熙十六年暮春,纳兰性德原配妻子卢氏,殁……
纳兰容若大悲,自此,纳兰悼亡之词破空而起,后人不能超越,连他自己都再也难以超越。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梳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康熙二十二年,江南。
一曲小调全不似烟雨靡靡之音,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断肠。要见无因见,拼了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一曲未终,泪已满衫。
一支芊芊素手递来一方锦帕,锦帕一角绣着一个“宛”字,“官人可是不喜奴家的曲子,怎听着却伤心起来。”
接到锦帕的男子一惊,忽地抬头定定看向眼前的女子,容颜秀丽,有着江南烟雨般的隽秀,却又是那般的似曾相识。
“是姑娘词曲俱佳,令人想到往事,方才失礼了。”男子笑笑,道:“姑娘看着面善,敢问芳名?”
“妾身姓沈名宛,官人可唤我小宛。”
……
“小妹妹,你叫什么?”
“我叫小婉……”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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