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识微的弹状已被御史台留台查办,就是要办这件事呢。”

李牧点头道:“御史台李中丞曾与我祖母说起此事。一旦坐实,平南县少不了要撸下一批人来。建州虽无直接关系,也得挂个监管不严、履职不力的连带之责。”

听到此处,陈慎已明白了:“这么说来,卫氏子案本身已无悬念了?”

九光看向道祯:“应义平曾为此找上门来,但我阿娘并没有出面管这件事。那贱户女是不是冤枉,卫氏子到底死没死,压根就无人在意。朝中为了这事吵得不可开交,无非是牵扯了应氏族人,何仲闻那伙人趁机发难罢了。”

“别看那曹识微一脸正气、公正无私的样子,御史台中有谁不知道她是冯葵的人。啊,不,是冯葵的狗,专挑时候放出来咬她看不顺眼的人。”李牧鄙夷地道:“冯葵又是何仲闻的门生兼打手,比狗大概略好那么一点,毕竟咬人的时候可以站着。”

众人闻言俱是大笑,陈慎亦是笑而不语。

“曹识微那状上淋淋洒洒写了一大篇,只要卫氏子一案翻不了,这事最终还是出不了建州。诶,从行,这案子翻得过来吗?”

“怎么,你真当刑部和大理寺看御史台的脸色过日子吗?”孟从行嗤之以鼻:“覆审此案的温州司法参军严建进号称'铁龟',凡是她手里过的案子二十年来就没有被翻动过。大理寺早就相中了她,只是一时没有合适的位置出缺。刺史孟裕论起来我还得唤她一声姨祖母,为人最是老成持重,还能在这种事上摔跟头不成?”

“听说曹识微还告应义平晒贩私盐,应义康也有份在内?”

九光也忍不住笑道:“什么要紧。谁敢把私盐的事闹出来,那些大帅可是真能提刀杀人的!听说米素吓个半死,根本不敢在状上署名。”

她拈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轻轻一咬,甜美的果汁在唇齿间迸发:“我和你们不一样。那曹识微是整个御史台最称职、最出色的御史。她虽对五姓诸多陈见,但清廉刚直、敢谏敢言、嫉恶如仇,宪秩之属无人能出其右。”

李昕沉声道:“说起这个曹识微,当年御史台为办瓯湖劣钱案,连换了一个中丞、一个殿中侍御史、三个御史,折腾了年余都无有突破。曹识微那时候不过是个九品里行,正员被免了,她就自己带着庶仆跑去瓯湖县。一路风餐露宿不说,盘缠都被人抢了,在县城乞讨。也只她这样的人,才能在三个月内拿到关键证据,顺利结案。这样的人,竟在平南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栽了跟头,谁想得到呢。”

“她一心和五姓高门作对,这不是迟早的事!揪住卫氏子案不放,还不就是想引到私盐上,将这罪名做大?以为大帅们都跟老家伙们一样心慈手软呢?”

鼓点渐紧,台上画着浓妆的艺人深吸一口气,在火把上喷出一条炽热的火龙。熊熊火光骤然升腾,又转瞬即暗。有未燃尽的灰烬星火被风一吹,如火萤一般曲延而上,眨眼间也没了踪影。

陈慎轻摇折扇,不禁感慨这真是一场精彩的好戏。

从山亭出来,陈慎命人驱车去了长宁西市。

此时夜色初染,暑热未退,西市各路摊贩纷纷汇集道旁吆喝开张,食肆酒坊、歌舞楼榭等处更是人头攒动,非常符合梁国人爱吃爱玩的秉性。

一路上,卫珣始终低头不语。崔世清忍不住问他:“你都听到了?因为你竟连累这么多人。你若还有一分良知,便站出来澄清此事!”

“你莫要逼他。事已成定局,他是生还是死,已经不重要了。”陈慎淡淡地道。

说话间,车停在一间佛寺前。陈慎等人避开山门前的人群,在偏僻处下车,便有知客僧热情迎上来,径直引他们找了个居高临下,布置干净的地方坐下,又端上香茶并些斋点,才三鞠四躬地退了出去。

见此间不甚大的佛寺里外被信众挤得水泄不通,崔世清不解地问:“今日是办什么大法事吗?大王一向来不信这个的,也来看热闹。”

“上月寺里来了个挂单的游僧,善讲变文。今日他又要开讲,你且听一听到底有何好处。”

不一会儿,那僧人整装登台,先是高唱佛号,诵了一段经文后方开讲变文。

这次所讲的乃是一段杀生报应的故事,本没有什么新意,可这僧人果然好口才,直讲得听众心潮跌宕、悚然动容。半段还未说完,面前便已堆满了香火及供奉之物。

“说得好是好,可也没什么意趣。”

“因果报应于你而言无趣,可再看看下面这些人。”陈慎示意他看过去:“变文无非都是些善恶因果、轮回报应。但文中那些作恶多端的人要么出身勋贵世家,要么为权贵卖命。受苦的则是寒微士人、白衣平民、贱户倡优。你且仔细看看,大暑时节挤在这里听不要钱的说话,都是什么人?”

“好像最近长宁很时兴的传奇《魏玉郎传》说的也是这类故事,连我都忍不住掏钱买了来看。”

“魏通卫,玉通珣,这不是很明显吗。”陈慎轻轻敲着折扇。

那些随着故事中人命运起伏或哭或笑的芸芸众生,亦有七情六感,亦有悲欢离合。站在高高的楼阁往下看,她们的面目、身躯却缩小成模糊的一点,如蝼蚁、如蜉蝣、如微不足道的一粒灰尘。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这梁国与你我之前所想的,不太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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