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停停停——。”
阿超喉咙差一点喊破,整颗心,提到嗓子眼。再不停,自己就要被撞倒,碾碎。
在这逼仄的,陡峭的山崖,灌满呼啸的寒风,大路柔软得像一条蛇。
那一辆黑色的货车,像一柄剑,插入阿超的心脏。
再不停,阿超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爆裂了。
终于,就在将要碾压到自己的那一刻,货车猛然停了下来。阿超在恐惧中闭着眼睛,感受到那货车像一头怪兽。
阿超浑身汗毛倒竖,几乎要无力地瘫坐到地上去了。
等他睁开眼睛来,月光冷幽幽的,眼前那一条延伸到崖壁尽头的路上,什么也没有。转过头去,身后也是一样。再往旁边一看,这才突然意识到,这深不见底的山谷,正是李飞龙出事的那个地方,吓得从梦中醒了过来,一身冷汗。
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怪梦呢?阿超忍受着工地上传来的噪声,心底纳闷,爬起身来,走到屋外,看见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阿超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梦里,梦见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他不知道,李飞龙为什么这样突兀地闯到他的梦里来,他跟他,并没有过什么过节。他不是斧头帮的,李飞龙甚至都不认识他。他喜欢李飞龙的妹妹李凤,可李飞龙还活着的时候,他连靠近她都不敢。李飞龙死了以后,他找机会跟李凤接触过,可李凤对他,态度也不好。
以前他还存着一份痴心,想着要慢慢地去感化李凤,自上次出了那个事,自己被炸残了以后,连那样的痴心,也不敢有了。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是李凤不会再理他,就是他自己撞见了李凤,也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想起李凤来,阿超心底涌起一阵难言的愁苦和烦闷。他知道,自己这辈子,算是废了。
阿超在那里站了一阵,转身回屋里,把饭淘到高压锅里煮上,又把猪肉洗好,切成片,装到塑料盆里,接着洗了些葱姜、蒜苗、辣椒,和一棵卷芯大白菜。洗完,把白菜扭了,装在另一个盆里。再然后削了两三个洋芋,洗了切成片,他这一顿晚饭,准备得也就差不多了。
他做饭,向来都是这样,胡乱煮做一锅,简单,便捷,味道也还不错。工人们要是吃得腻了,不想吃他做的,隔三差五地,轮流着自己动手做。阿超倒是很愿意他们自己做,那样,他省去了许多麻烦。不过,今天谁也懒得做,阿超就自己动手,做他那个千篇一律的馄饨火锅。
饭煮下来,阿超把大铁锅架到火上,掺了半锅水,水烧开了,往里面放些葱姜、蒜苗、辣椒、花椒面,再舀进去一勺猪油,加上盐,到半盆肉进去煮上,就算是成了。不一会儿,香味就随风飘到工地上,工人们放下手里的活,赶过来就吃了。
一人一杯酒,照例是少不了的。
打酒的钱,不算在生活开支里面,是各人凑份子。这样子,只要不喝醉了,影响到各人手上的活路,郑老四见了,也不管的。郑老四自己也清楚,这酒,只要喝的适中,把量控制好了,那就跟机器的润滑油一样,甚至是必须的。让工人们适当喝一点酒,他们身上的精气神和干劲,都不一样。
阿超在这里管工地,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管好工人们的酒量。谁多大的酒量,谁一次能喝多少,该喝多少,阿超都拿捏得贼精准。他只是自己管不了自己,常常喝到晕乎乎,走路脚下轻飘飘。
阿超拿大海碗,做了一碗蘸水,放桌子上,工人们自己拿再拿小碗分。老丁手脚慢,没分上,自己倒了酱油来蘸,一样吃得津津有味,都说,就凭这一手,阿超可以在街上开个饭馆了,专卖五花肉火锅,生意肯定火。
阿超知道,众人这是在吹捧自己,不过,心底也乐意接受这样一份吹捧,并且说,“哪一天,我真要开了这么一个店,你们可得给我捧场,常去吃,我给你们最新鲜的五花肉,最好的酒,最优惠的折扣。”
老陶说,“那必须的。到时候,就叫阿超五花肉火锅店,阿超你有这个财运,我会看相的,你们别不信,阿超真要去开这样一个店,生意肯定比马飞杀猪饭还好。”
马飞杀猪饭是镇上,无论口碑还是味道,都顶好的一家饭店,价格也实惠,十几年的老店了,至今依然红火。
阿超说,“不要那么好,一天有个百把二百块钱的赚头,也就行了。”
老陶说,“老丁,这以后啊,你的钱,别老往小寡妇兜里塞,剩一点,请弟兄们去阿超火锅店,遭上两顿。”
老廖说,“老陶,你别只顾着说人家老丁,你自己也别老往洗发店跑,省得兜里的钱,尽给发廊妹子骗了去。上次打酒的份子钱,现在还没拿出来,你说你害臊不害臊?”
阿超说,“唉哟,看不出来嘛,老陶还藏着这么一手,是哪一个?”
街面上发廊,统共也就三五家,里面的人,大多数阿超都认识,只是不知道,跟老陶好的,是哪家发廊里的姑娘。
老陶忙否认说,“哪有的事。”
老廖说,“老陶喜欢老牛吃嫩草,哪家的,多少钱摸一回来着,五十还是一百,上次你跟我说,我忘了。”
阿超说,“我说呢,难怪,老陶爱隔三差五地,往街上跑,原来是去搞这事去了。老廖你说老陶只是去摸,没干?老陶,真这样啊,那你花那些钱,不都是冤枉钱,白花了嘛。”
老陶说,“我跟小芳,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等我攒够钱了,我们要结婚的。”
说老陶隔三差五地去发廊里找小芳,确实冤枉了。老陶是摸过一次,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以后他再去发廊找小芳,两个人就是坐着说说话,想象一下两个人共同的将来,老陶承诺过,将来一定会娶小芳的,小芳说,“我等你。”说的时候,头那样低着,羞涩得脸都红了。那一次,小芳死活只肯让老陶摸下面,上面不让摸,老陶就觉得,小芳很特别。至少,跟他以前听说的那些姑娘,不一样。小芳结过婚,有一个女儿,丈夫死在了私人小煤窑里了,尸骨都没找着。
阿超想起来了,那个叫小芳的,下巴尖,瘦瘦的,脸色蜡黄,像是身上有病,问老陶,“你的钱,都让小芳给你存着的吧,难怪我说呢,每次喊你炸金花都说没钱,小心哪一天,她给你卷跑了。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搞半天,到头来,不外乎是个鸡飞蛋打。那些发廊妹,靠不住的,都是想骗你兜里的钱。”
老陶说,“小芳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
老陶跟小芳,两个人发过誓的,要一起过。
老廖说,“这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是哪样?”
老陶这话,分不清是妒忌老陶,还是好意要劝老陶,老陶听了,心底很不是滋味。
向来待在角落里很少说话的老丁,这时候也插嘴说,“是啊,女人都他妈有一百个心眼。”
老丁这么一说,众人心底,都不免有些意外。平日里,大伙拿他跟小寡妇的事说,那只当是一个笑话,想不到,他这样一个歪瓜裂枣,好像还真跟什么人,有那么一腿似的。他那个神情,那个语气,好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无不全是从肺腑里面掏出来的。
老陶把杯子里的酒喝光,站起身来,想要结束谈话了,往桌子上把碗放好,走到外面去了。心底想着,我跟小芳的事情,才不要你们这帮二货管呢,你们懂个啥。小芳的好,小芳的真心,都只有老陶自己才知道,别人知道个什么,什么也不知道。
吃完饭,老廖烧水把锅碗瓢盆洗了,众人这才烧开水泡茶喝。
水烧开了,老陶也回到屋里,坐着泡茶。
这时,太阳已经差不多落到山背后去了。
阿超问老丁,“炸药装得怎么样了?”
老丁说,“还差一眼,喝完茶就去装。”
阿超问,“这一茬,统共几个眼?六个还是七个?”
老丁说,“六个。”
阿超说,“六个好,这数字吉利。他心底盘算着,等会儿,把炮放了,再拉上电灯,让工人们再忙活一阵,至少,得九点以后,才歇息。”阿超拿上茶杯,骑着车,往大路上去了,交代老陶,等装好炸药以后,给他打电话。
阿超把摩托车停在路旁,点火的时候,得把车辆拦下来。这一段路,来往的车辆并不多,阿超等了十几分钟,到接到老陶的电话,还没有一辆车经过。阿超在心底估摸着,从点火,到爆炸,再到碎石落定,最多也就两分钟的时间。
阿超万万没料到,会在这两分钟的时间里,出了事。
对面没有车来,但是,就在阿超在电话里下了点火的命令以后,身后却拐出来一辆警车。阿超老陶电话,打不通,只得把警车拦下了。这一拦,可就坏了事了。等于是引狼入室。
阿超刚把那辆警察拦下,就听得轰隆隆一阵巨响,仿佛山体都跟着摇晃了起来。阿超心底庆幸这一次碎石没有飞到路上来,走过去,招呼警车上的人可以走了。警车后门打开,下来一个便衣,盯着阿超问,“这石厂,是你在管?”
阿超说,“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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