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口的喘息着,血沿着脸颊不断往下滴落。他的衣服已经被血完全浸透,到处都是被刀剑砍破的痕迹,寻常人,若是遭受那么多伤痕,必然已经是死人。但他还活着,如同一个刚从血水里走出的人,全身都是血红,也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其他人的血。屋子里全是尸体,一眼数不清有多少具,横七竖八的倒着,他脚下也躺着尸体,他的刀还插在那人咽喉。他难以平复下自己的呼吸,大脑已经只剩下血红。
静了好一片刻,他的神智才回来,拔出了刀,看着刀柄的护手,那是妹妹送他的礼物。
“从今往后……”他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发誓,眼睛淌出的泪混着血流下,此刻,他已然与曾经的自己,曾经的一切诀别,“我名黄泉!”
数日前,他还过着平静的生活,一如过去十几年。他是城外张铁匠的儿子,名仁。他还有一个妹妹,名雪,大家都叫她雪妹儿。他们家并不富裕,但靠着一手打铁的本事,也算自给自足。他父亲常年就裸着半身,对着铁匠炉和铁砧,一忙活就是一天,到了黄昏,便抽着旱烟,坐在夕阳之下。
张仁自幼学了一手打铁的本事,铁匠张曾是老兵,也会些刀剑的本事,一并传给了儿子。如今张仁已经年近二十,但凡有能让张仁做的活,铁匠张也放手让张仁自己去做,唯独一点,不准张仁打造刀剑。但少年郎,总是心怀一分仗剑天涯的梦想,张仁趁着父亲不在,便会偷偷打造起唐刀。张仁用铁钳从锻造炉里取出烧得通红的刀胚,放到铁砧上,用铁锤把最后一点刀尖捶打锻造,每一锤都激起灿烂的火花,映着他健硕的身体轮廓。他嘴里默默念数:“九千七百七,九千七百八……”一连数了几十个数,也捶打了同样几十下。淬火之后冒出一阵白烟,他看着自己偷偷锻造了数月的刀身,来回检查,越看越是爱不释手。
“哥!”雪妹一声叫唤,来到锻造屋。张仁赶紧把刀藏到一旁的柴堆里面,才转身答应。
“干嘛。”
“藏什么藏?你那把刀我早就发现了!”雪妹背着手,露出有点得意的表情。
“你!”张仁被人发现了秘密,有点不好意思,立马警告:“不准告诉爹,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切!我要揭发你,早揭发了。还用等到现在!”雪妹说。
“快点说,来找我什么事?”张仁知道雪妹来找他,必定是有事要来让他帮忙。
“那个……杂货店王婶的农具,今天该给他送去了。我不想去,你去。”雪妹说。
雪妹向来喜欢送货,因为送货就可以进城去逛逛,看新鲜,今天突然不想去了,张仁有些疑惑,不过妹妹的要求,哥哥从来都不拒绝,他便一口答应下来了。把锻造屋收拾好,刀藏好,便推着手推车,载着十几把锻造好的农具出发了。临行前,雪妹站在院子门口大喊,“早去早回啊!回来了给你烙饼!”
走了大半个时辰,张仁来到平安城,今日的城池突然多了很多兵士,平日城门只有两三个守城士兵,今日站了几十个人,但凡来往人员,都要经过细细盘问。张仁推着农具来到城门口。
“站住!”一个士兵拦住他,“名字,进城做什么!”
“官爷!”原来守城的士兵看到是张仁,也认识,便急忙过来解围,“张仁,铁匠张的儿子,住城外十里坡。这人没问题,时常来送货的。”
那士兵上下打量了下张仁,才放人,张仁向替他解围的守城士兵点头致谢。走过公告牌,也没看见什么特别的告示,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竟然这么森严,而且那些新士兵,好像官职要比原来守城的士兵官职高很多。张仁也不多想,只想赶快把货物送到,便加快了脚步。
“哟!这不那谁吗?”突然一旁茶馆窜出一个声音,随着声音,一个公子哥走了出来,穿着一身精致的官服,好不威风。
张仁转头一看,竟然认不出是谁,但那人又似乎的确是在叫自己。
“仁哥?还是叫张仁?”那人对着自己身边两名壮汉说,然后指着张仁道,“怎么?认不出来了?”那人比划了几下,像是剑法,张仁恍然大悟,想起了是谁。此人乃是县令的儿子——吴刚,常年混迹街头,有着一帮簇拥小弟。有一次,他在路边和同伴表演着剑法,那会儿张仁刚学了几招新招,一看对方的剑法,就知道是花架子。可巧,吴刚正在吹自己这招多么多么厉害,张仁嘴碎,就阴阳了一句,哪知被吴刚听进了耳朵,便当场要比试一番。结果可想而知,张仁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打翻在地。这几年张仁进城少,也没怎么碰见这家伙了,而且平常这家伙都是穿的花枝招展,今日穿着整整齐齐的官服,一下打了眼,认不出。
“如何?爷这一身,亮丽吧!”吴刚抖了抖衣摆,站得笔挺。
“原来是你。”张仁淡淡道,这些富家子弟和他路不同,他不想多纠缠,便要走。
“哎!留步!”吴刚赶忙迎上来,随行的两个壮汉也赶来,拦住张仁去路。“今儿……怎么是你来送货?”吴刚贼头贼脑的瞅了瞅,才问一句,“雪妹呢?”
张仁一下明了,难怪雪妹今日不愿进城送货,想必受到这厮的骚扰,这才让自己来替。
“警告你,离我妹远一点!不然……”话说一半,张仁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像自己也没什么能限制对方的手段。
“不然怎样?”吴刚开口道,“还记得那年,你三两招撂倒我,让我丢了好大的面子。今日,好好看看爷身上这衣服!”吴刚又展示了下崭新的官服,“县尉!当朝九品的官!今儿刚上任!”说着吴刚还拿出县尉的腰牌,在张仁眼前晃了晃。
“怎得?当了官了?想报当年的仇?”张仁也是个硬脾气,放下手推车,挺着胸膛不带一点怕。
“有脾气!”吴刚竖个大指拇,对着随行的人道,“我就喜欢这种人!”随后又转向张仁,“陈年烂芝麻的小事,说什么报仇。今儿我当了县尉,下面兄弟自然也飞上枝头变凤凰,张仁,虽然我们过去不愉快,但是,在这平安城,咱也算一辈,也是半个兄弟。现在我在招人,捕快衙头,只要你点个头,明儿就来上班,吃皇粮!”
“哟,还有这好事儿?”张仁知道这等纨绔子弟,大多都不能轻信,仍是警惕。
“那是自然。”吴刚说着就来搂张仁的肩,张仁一个闪身躲开,“不要那么生疏嘛。走,跟我去酒楼喝两杯,喝了酒,以后就是兄弟,过去总总,一笑泯恩仇!”
“受不起。”张仁冷冷道,然后推起车子就要离开。
“哎!”吴刚一个眼神,两个壮汉一人一手按住了推车,任由张仁怎么推,也挪动不了半分。吴刚走到张仁身边,道:“不识抬举啊!你以为,小爷还跟以前一样?小爷今儿是县尉,过两年便能是郡尉。我也直说了吧,爷看上你家雪妹了,以后就是亲家,我也能叫你一声哥,只要你帮我和雪妹撮合撮合。”吴刚投来一个讨好的眼神。
张仁心里最珍视的就是家人,雪妹是他可以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听到这话,心里燃起一股愤怒之火,恨恨迸出一个字:“滚!”
“好!你让我滚!是你如此不识抬举!”吴刚走到壮汉中间,开口道:“出来混,要有势力,要有背景。你很会打吗?会打有个屁用?这位,白虎堂资深团练,江湖人送外号劈山掌;这位,少林出身,江湖名人榜排行第三十七——铁拳超度,就地成佛。”吴刚介绍时,两位壮汉也亮出自己的厚掌和拳头。
“来,给我未来姐夫一点浅浅的教训,教会他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吴刚话还没说完,铁拳无敌就抓起张仁的衣襟,一拳把张仁击飞了一丈远。
张仁挣扎着站起来,心里在骂娘,却不敢反抗。因为上次他撂倒吴刚的事,后续县令找上门来,把他父亲抓了,打了四十大板,还讹了好大一笔钱。那事之后,父亲一直教导他,遇事莫出头,能忍则忍,而且,这些城里的官家子弟,都是他们平头老百姓惹不起的,受点委屈就受点委屈。劈山掌和铁拳无敌看张仁没反抗,两人围上来你一拳我一掌的击打,张仁虽然不敢反抗,却也硬气的站着,任由挨打,一声不吭。不一会儿,嘴角便淌出鲜血,人依然站得笔挺。劈山掌和铁拳无敌开始见张仁挨打一动不动,恍惚还认为是不是自己功夫不够,见张仁呕出血来,才知道,原来只是这娃硬气,心中也不由有点佩服,当真是个硬汉。
“够了够了!”吴刚也只是想出出气,不想闹大,见张仁吐血,急忙叫停,“浅浅的教训嘛,下手怎么没轻没重。”说着走过来,掏出手帕给张仁擦血。
张仁挨了不少打,五脏六腑极度难受,全凭着一口不服气,强行撑着。他没有理会吴刚,用尽全身力气,抬起脚步,走到推车前,扶起推车,心里一直在默念:“不要倒下!不要倒下!不要倒下!”靠着一股不服输的意志,推着推车走出了几十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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