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梦想死在九四年的初秋,和她的生命一同戛然而止。

石丽变成了行尸走肉,她不再数着钱,用笑弯了的眼睛对梁青说“我们一定会去南方”;也不会再执着于种菜卖菜,有收获她就吃了,还会每天给梁青煮四个鸡蛋,完全不抠抠搜搜非要留下成色最好的拿去换一两毛钱;她更多的早出晚归,寻找新的目标,也不在乎梁青寻找她后会不会再扭头向后看,看到那些老的、丑的男人拎着裤腰或是赤裸着上身。

梁青不问,石丽也不说,母女俩保持着各自掐尺等寸的边界。

赵赫依旧继续来,石丽的身上脸上也继续随着他的到来伤痕累累,但无论多么明显的伤痕,梁青都不曾听到过丁点呻吟的声响。她不知道妈妈要干什么,但她熟悉妈妈身上固执的味道。

梁青痴迷地望着母亲的脸,那时还不明白屈辱的意思,她只是看到了母亲灰败脸色后还有一丝对命运残存的侥幸。

忽然有一天,石丽从外面回来时露出久违的笑脸,她说:“再忍忍,很快我们就能走。”

梁青很高兴妈妈心里还有对大姨的牵挂,她乖巧地配合妈妈说:“终于可以见到大姨啦。”

梁青继承了石丽散乱无章的希望,这让她觉得活着又有了奔头,她立刻行动起来:“我给你下面,吃饱饱的,马上就要睡在火车上啦。”

那晚喷香的扯面上墩了一朵精致的萝卜花,梁青细细咂摸着水萝卜的甜味儿,心情无比爽朗。

之后的几天,梁青天天往山上跑,她站在高高的地方双手托住云朵对天地磕头,希望老天爷能对她们好一点儿。那时候她还没有领悟到老天爷并不爱她,她只是用半懵半懂的虔诚发泄她每天旺盛的精力,然而正是在这漫山遍野的奔跑中,她竟亲眼目睹了石丽生命的陨落。

赵赫举着裤腰带从玉米地钻了出来,他的胳膊上举,下落,脸憋得通红,用力的样子像是在抽一头尥蹶子的驴。梁青停止了奔跑,这时她还没反应出来该害怕,反而站在地垄边傻笑,因为她看到了很逗的场面——赵赫的裤腰带在手上,裤子从小腿溜到了脚腕,又遗落在地上,他只顾着用力,没注意自己浑身上下光溜溜的。

可是待梁青看到赵赫鞭笞的人是谁时她笑不出来了,石丽披头散发地从玉米地里跑出来,她的左脸都是血,是从耳朵缝里流出来的,她的右脸肿起来,红彤彤的。石丽疯跑中发出非人般的尖叫,步伐也像猩猩一样跳跃。

梁青恍惚了,那个像猩猩一样疯跑的女人长得和妈妈相似,可妈妈不会尖叫啊。

赵赫的叫骂声在无人的玉米地十分清晰,他不懈地追击石丽,吼叫:“贼娃子,敢偷我的钱,被我抓住看捶不死你!”

偷钱?梁青想不通母猩猩怎么会偷钱,她随着二人追赶的方向也跑上了山道,而逃窜的母猩猩看到梁青的一刻又成了人,她停下癫狂,认真整理了几把头发,跑过去抱住梁青。

“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被他发现了。”石丽拉住梁青拐上通往石家寨村的路。

赵赫的步子摆动的速度很快,石丽拖着气喘吁吁的梁青,连拖带抱,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砸在地上,也落在梁青的手上,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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