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回头,眼里很是戏谑道:“这个,很简单。白日拿个笼子装上,晚上我抱着,就回来了。”
我叹了口气,“你要不说,我真不愿意相信你居然是个上皇。”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看的我有些发毛地将头转向别处,才慢悠悠走过来,一只胳膊从我身后搭上我的肩膀,俯下身子在我耳边哈了口气道:“若你愿意,我也可以不做这个上皇!”
他嘴中热气哈得我脖子痒痒的,我缩了缩,干涩道:“你做不做,与我有什么相干?凡人都喜欢权利财富,难道你不喜欢么?”
蚩尤并不理会我一点点缩紧的身体,反而凑得更近,悄然道:“我喜欢。可我更喜欢你。若你能做我的女人,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我心里突地一惊,从他胳膊中挣脱出来,跳到一旁,哑声道:“这个,大首领的玩笑,可开得有些吓人么?”
蚩尤僵硬着身体,胳膊停在半空,转而若无其事地扭了扭身体,笑呵呵道:“这就把你吓着了。你那神仙的胆子也太小了点。你且说说,我哪不如轩辕?就因为他早认识你,就因为他还未出生的时候你就认识他么?”
我慢慢移目上去,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蚩尤慢吞吞坐下,端了陶碗灌了口水,抹着嘴道:“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我拍了拍脑袋,默默过去寻个凳子坐下。采司一直说酒多误事,尤其是我这种没酒量还有胆量的人,喝醉就把什么都告诉别人,看来她还真是把我看得透透的了。
兮奴在门外禀告,说共工有事寻他。我多少知道共工这个人物,据说是个死心眼子,很有些本事。蚩尤苦着脸应承了一句,对我耸了耸肩膀,“我去应付应付他去。共工那个轴脾气,寻我一般有事,我若不去,他只怕一夜都要守在外面了。”
我呵呵一笑,拍着手道:“应该应该,你且去慢慢处理正事,我这边挺好,我,我正好睡觉了!”
蚩尤刚走到门边,听见这话脚步顿了顿,转头道:“你夜晚不是不睡觉的么?”
我理了理头发,:“也是要睡的,只是能做人而已。你听外面雨下的那么大,我也出不去不是,还不如好好养养精神。你快去忙吧,这大晚上的,人家定是有要要紧事寻你!”
半推半搡地将蚩尤送了出去,心里一下变得空荡荡起来。酒醉前的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默然坐了半晌后,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诚然轩辕是实实在在娶了嫘祖了,他的婚礼我也亲眼瞧见了。他虽然追出来那么幽怨凄惶地看了我一眼,可终究是任由蚩尤将我带走了。那日采司很难得的下凡来,我却没有跟她回去。好久没有回瑶灵台了,我突然醒悟道自己在凡间流连的日子有些长,是时候该回去了。只是许久没见奇相,我打算去和她告个别。
侧耳听了听,外面的雨下得有些大,我总不好这样就淋着雨离开,想了想,索性换了衣衫,躺床上抱着绢被闭目养神。
兮奴敲门:“姑娘睡了么?”
我装睡没有回答,窸窣几声后,门外便没了动静。凡人倒了夜间便要睡觉,我今日也体验一下凡人的生活。可我这番体验着实有些辛苦,毕竟我不是习惯摸黑便睡觉的人,再则这两日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睡过来的,早把精神头睡兴奋了。加上心中装了不少的事,更是愁肠百结辗转难眠。
我本是个直肠子到底的人,自来心里便不装什么事。可这段时间,历了应龙九婴的事,经了轩辕娶妻,还有女节突然离开,落月弓下落不明,桩桩件件都堆压在心中,让我沉重郁闷。翻来覆去折腾半夜,灵台依然清明,这才知道凡人所谓失眠是个什么滋味。
约莫过了几个时辰,我实在难熬的很,便索性起来。空气潮湿清冷,我惯是个怕冷的,四周瞅瞅,只有床上那床被子还算合我心意,便一把扯过来裹住身体。好在我夜间视物的本领没有被酒给埋没了,看东西还十分清明光亮。裹着被子到桌旁灌了杯冷水,从心尖到牙齿打了许多个寒颤,抖抖索索地移到门口,抬手刚要开门,却被一阵渺杳的音律给止住了。
我自下凡间以来,听过的最好听的音律便是轩辕的骨笛。骨笛兴盛在北方,曲调清越中带点沧桑婉约。我常常伴着纷纷扬扬的紫荆花瓣,在轩辕的骨笛中翩翩起舞,那样快活的场景,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门外的音律悠扬清丽,嘹亮细腻,是竹笛的声音。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风雨声,更显得飘渺而婉转。蚩尤的上皇宫居然也有这般水平的乐师,我由衷地赞叹了一番。只是这大雨的夜晚,他却不在房中好好呆着,吹出这样扰人心魂的旋律来,却不知为的哪般?想起蚩尤被共工叫了出去,或许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正好在进行庆典。我是个好奇心颇重的人,又如此彻夜难眠,很想去凑个热闹。然想到自己如今只是个客人身份,又裹着被子实在不太像样,变打消了这个念头。
隔着门听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门,外面漆黑一片,竹笛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除了竹笛的声音和风雨的声音,四处寂静无声。却不像有庆典的样子。
顺着笛声望过去,是一片沉沉的黑,并看不见半分吹笛人的影子。顺着门廊找了一圈,沉黑中只有一间屋子里还亮着细微的光亮。夜色中看不清楚外面的装饰,只有一灯如豆,透过窗户照出薄薄的人影。声音便是从这间屋子里传出来。
我走进的时候,笛声却停了,能看见屋内的人影定定地立着,仰头看着什么。我拿不准是离开还是敲门看个究竟,想化身个蝴蝶飞进去窥探一眼,又终觉得这样窥探人家隐私不太妥当。正在为难之际,屋内的影子却动了动。
刚转个身,便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身后传来一个深沉的熟悉的声音,“珠珠,你到底是要进来还是要离开?”
尴尬地停住脚步,缓缓转身,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地看着我,“大首领,这么晚还没休息?”
他倚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看着我,右手上握着一管竹笛。
见他不说话,我干咳了下道:“那个,雨下得够大的啊!”
他转头看了看天,清冷一笑。这个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也是因为雨小了,我才能听见他的笛声。
我这番尴尬,好在我脸皮够厚,双手一拍岔开话题道:“刚才那笛声,是你吹的么?我只知道你骑术剑术俱佳,却不知道你原来还吹得一手好笛子,真是令人佩服!”
蚩尤还是不说话,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嘴角揶揄地慢慢扬起。
我低头瞧了瞧自己,这才发现,刚才忘了自己身上还裹着被子,双手一拍的时候,被子一松,垮拉下去一大截,几乎要掉在地上。我急忙拢住被子,往肩膀上带了带,嘿嘿笑道:“这大雨天的,感觉有点冷。你不冷么?”我故意惊叫道:“这是入冬了么?我这蝴蝶的身子,可经不了你们凡间的冬天,我要去暖和的地方才行。想来想去,也只有瑶灵台才暖和。”
蚩尤终于开了口,懒洋洋地道:“这才刚入秋不久。你这借口找得也太不实用了。”
他跨过门槛,帮我搂住肩膀上的被子,半搂半拽地带进房中。我心下还想,这样进去他的房间实在不太合适,若要离也在,我岂不是很不知趣,打扰他们夫妻的情趣。所以进了房,第一就是四下里看看,做好给要离解释的准备。
看了半天,别说要离,除了他半个影子也没见到,连个女奴也没有。我好奇地咦道:“这是你的房间么?要离娘娘不在?”
蚩尤愣了愣,身子僵了一会。他放下手中的竹笛,给我倒了杯水。
他的房中布置得很是雅致,几乎都是竹制的器皿,青绿色的竹编、褐黄色的木头桌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床上铺着白虎皮的褥子,床头挂着一串串兽牙制成的帘子。窗格是用竹篱制成,墙边放着装饰的各种器具。窗下的桌旁,四张凳子,此时,我便在他的推让下,正好坐在其中一张凳子上。
一边把玩他放桌上的竹笛,一边喝他倒过来的热水。裹在身上的被子松松敞开,露出里面的五彩衣衫。
蚩尤也走过来在对面坐了,看了看我的样子,皱了皱眉:“你穿戴这般整齐,是打算要去哪?”
我低头喝口水,讪讪道:“我这几日醉酒,白白叨扰了你好几天,我也着实该回去了!本想回的,可外面下着雨,你也知道,我们蝴蝶最是怕雨怕冷,就……就,想着怎么也要和你道个别,感谢一下你,又不知你在何处,是否在忙着正事?恰好听见竹笛声,我一好奇,便循着声音找到这里。原以为是宫中的乐师,却不料是你,说实话,你的笛声真的吹得很好!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蚩尤闭了闭眼,“是我阿娘教我的!”
我蓦然抬头,正撞上他睁开的眼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闪了一闪,“你,你不是说,你阿娘生下你就去世了么?”
他淡淡地嗯了声,“那是我亲阿娘,我阿爹后来又给我娶了许多个阿娘。其中有一个阿娘,对我最是亲厚,她是玛依族人。玛依族部落最盛产青竹,会用竹子制作乐器,阿娘吹得一手好笛,这把笛,便是她去世的时候留给我的。”
我同情地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他叹了口气,那般不可一世的大首领,此时却很有些沧桑和落寞。
其实很多人都以为,这个阿娘才是蚩尤的亲娘。只因蚩尤的亲阿娘怀他的时候,和附宝一样怀了二十二个月才生下他来,附宝顺利生产,蚩尤的阿娘却不幸罹难。他阿爹觉得蚩尤身带不祥,开始的时候并不喜欢他。好在那个时候,她阿娘身边还有个阿姆,阿姆一力承担起照顾蚩尤的责任。
阿姆是玛依族人,本是阿娘的奶娘兼陪嫁女奴,对阿娘极为忠心。见蚩尤如此幼小便没了亲娘,她便从玛依族里寻了好女子敬献给了蚩尤阿爹姜吼上皇。这个女子心地善良,温柔贤淑,嫁给姜吼后,为姜吼生下好几个孩子,对蚩尤也犹如亲生般疼爱。为了蚩尤能得到其他兄弟一样的地位,受人尊重,这个女人便对外宣称蚩尤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蚩尤的诸多兄弟也因此从未排斥他。
后来蚩尤慢慢长大,他的聪明勇猛、胆识谋略渐渐凸显出来,很得姜吼的喜爱。姜吼这才渐渐忘记了他的不祥出生,尽心尽力地培养他。姜吼去世后,留下的几十个孩子中,也唯有这个孩子能得到所有人的敬重和佩服,坐稳大首领的位置。
听了蚩尤的身世,我唏嘘感慨道:“想不到,你还有这般经历。你这个阿娘,虽然不是亲生的,可她真的是个好阿娘!”
蚩尤一番心思似不在这话题上头,甚敷衍地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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